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皇帝原本已经提起了心,听罢却骤然放了心,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的,既是先前没发现,如今知道了再交代下去就是了,莫非朕在爱卿眼里便是个不通情理之人?”
明知是玩笑,晏安却还是不免心生惶恐,天子的玩笑话未必有人敢接,忙道:“下官岂敢,只是担心皇上有什么吩咐时寻不见人,总得先叫您知道了才好。”
场面话说过几轮,皇帝借口与苏楚陌还有话要说,将晏安打发了出去。
“咱们晚些再去,这会子正是他们入席的时候,外面难免乱糟糟的,且先图个清静吧。”一没了外人,皇帝又变成了闲适的姿态,身子也放松地往后靠了靠。
顾青山与妻女刚入席,落座不久,邻座的人也来了,是个见过一两面的官员,说不上熟悉,却也不是能搭上话的关系。
低头左右看了看,顾莹小心翼翼拽了一下母亲的衣袖,试探着说:“娘,这会子还不到开宴的时辰,女儿想出去瞧瞧,一小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如何不知自家女儿在想什么,顾夫人斜了她一眼,训诫道:“这里可不比青城,没人会给你爹面子,你想好了,要是给你爹惹了麻烦,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怎么办?”
“那——”急急想要辩驳,开了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顾莹有些着急,再晚些,人来的差不多了就不好再走动了,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行宫且两说呢。
声音稍微有些大,惊动了顾青山,他侧身问清前后事宜之后稍一思索,松口道:“莹儿并非没有规矩的人,要去便让她去吗,能有什么事情,记着早些回来就是了。”
得了顾青山应允,顾莹顿时喜不自胜,蹦蹦跳跳着起身,“父亲放心,女儿务必谨慎小心,那女儿这就去了。”
“你呀,迟早惯坏了她。”顾夫人看着顾莹离开的身影来不及拦,嗔了顾青山一眼。
不料却引得顾青山笑出声来,语调微扬道:“夫人,莹儿已经是大孩子了,你总要拘着她怎么行,这行宫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走一走怎么就至于出事?”
顾夫人心底仍有些不赞同,只是正巧有人从这边路过,未免别人将他们的话听去,顾夫人便没再言语。
少时,眼见着院子里空着的席位越来越少,大半人都已经入座,没等顾夫人抱怨,顾莹就跟在一个宫女身后进来,对上顾夫人的目光时还吐了吐舌头。
“娘,我跟你讲呀,方才出去时我见了个小妹妹,生得灵巧得很,跟画上出来的娃娃一半,我们说了好一会子话呢,可惜忘了问名字。”刚一入座,顾莹就急着跟顾夫人说起来。
顾夫人却将顾莹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仪容没什么不妥之后才递了被茶水给她,口中嫌弃道:“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也不看看旁人家的千金都是怎样的。”
这些话顾莹从小便听,早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正相反,她还知道顾夫人这话听着像是不满,却也是宠溺呢,否则哪里还能由着她。
母女两个嘀嘀咕咕说着,先前将他们领进来的一个宫女却到了近前,同顾青山见礼之后低声道:“礼部的大人吩咐过了,相熟的大人们可坐在一处,奴婢来时顺路瞧了,与您一道的那位倪大人近旁还无人,您看是否移步?”
还有这事?顾青山心下觉得有意思,礼部的人竟考虑的这般周到么,连相熟的人是否在一处都要问询。
只是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来来回回总是不便,顾青山婉拒了宫女的好意,“无碍,皇上的意思是还要在京中停留两日,回去再聚也是一样的,不劳烦了。”
笑谈间,院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一众人忙停了喧闹,目光齐齐往院门口去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色衣袍入眼,众人未敢多看,接连垂眸,恭敬之声此起彼伏。
皇帝笑着道了声“免礼”,脚下却直直朝着主桌空着的一张席位去,随侍宫人颇有眼力见,意识到皇帝的意思之后忙弯腰斟满酒杯,低眉顺眼递向皇帝。
底下自有宫人为一众大臣满杯,女眷便以茶代酒,以免醉酒后失态。
“今,天佑东临,燕王在望月山发现双生矿脉,规模可观,假以时日,我东临……众卿满饮此杯!”
皇帝说罢,自己干脆利落一仰首,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群臣自是不敢磨蹭,纷纷效仿。
皇帝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明灭,同身后的允公公耳语几句之后便没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大家都知道皇帝是去了另一边院子,自然没人说什么,却不知道皇帝将身边的太监总管留着做什么,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是静默。
“诸位大人不必拘礼,皇上的意思呢,大家今日务必尽兴,开怀畅饮,待到明日,若谁有什么折子啊,或是想要进谏,便不必遵着往日的规矩层层上报,着人往宫门口递牌子就是,只是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就不要来凑热闹了。”慢下几步的允公公清了清嗓子,等大家都看过来之后才转述了皇帝的意思。
这话一出,群臣可顾不得允公公还在了,顿时不同程度激动起来。
平日里谁跟上头的官员还没些不痛快了,要递上来的折子总怕被人悄无声息地拦了,正有人进京打的就是这主意,还愁着没法儿见皇上呢,不料皇上就搞了这么一出。
众目睽睽的,皇帝身边人就将这话说了,一来也是防着跟长孙大人他们商议时会被阻拦,毕竟这些老臣最看不得越级,眼下却连芝麻大小一个官员都能面见皇上。
已经走到下个院门口的皇帝几乎能想到长孙大人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了,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允公公小跑着追上来,低声道:“看样子您想得没错,有几位大人当时就变了脸色,只是如此一来,您这几日便有得忙了。”
“真正要忙的可不是朕。”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这么一句,皇帝合了合眼,呼出一口气之后才迈步进入院内。
里头人早听见了动静,同方才那群人一般垂首而立,见了皇帝便山呼“万岁”。
就在皇帝跟这边的人说着与前一个院子差不多的话是时,一个宫人行色匆匆地从前一个院子的小门出去,直奔京官所在的院子。
这便是行宫最宽敞的一处院落了,布置也能看出比前几个院子好许多,宫人进了门,目光在一群人中小心巡视一番,锁定了目光。
“什么?”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孙大人侧过身子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看向宫人,“他真是那样说的?”
宫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将方才的话大意又重复一遍,随即立在一旁等着长孙大人的吩咐。
目光惊疑不定了瞬息,长孙大人若无其事地说:“你先去当差罢,有什么事情本官会让人去寻你。”
宫人并未发觉一样,应了声后猫着腰从一众大臣身后经过。
长孙大人却将视线落在了主位旁的苏楚陌一家,或者说,他就是在看着苏楚陌,眼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习武之人本就极易察觉旁人的注视,况且长孙大人丝毫不加以掩饰,是以,几乎是在长孙大人看过来的同时,苏楚陌便回望过去。
两边本也离得不远,四目相对,苏楚陌好脾气地微抬手中杯盏,里面是云懿玩耍时掺出来的茶酒,进贡的永春佛手掺着宫中匠人酿出来的醉春风,嗅着便十分醉人。
长孙大人却将这当做了苏楚陌的挑衅,气得险些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又怎么会与苏楚陌隔空碰杯,别过头不看他已经是好的。
“长孙大人这是怎么了?”李昭烟自然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只是心中实在莫名,便问了出来。
苏楚陌同样不知,闻言摇了摇头,“许是遇着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加之看我本来也不怎么顺眼,只是我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让长孙大人连向来注重的礼数都不顾了。”
李昭烟同样好奇,只是他们又不能硬逼着长孙大人开口,只好想着宴会结束之后看看是否有必要让人去打听打听。
壶中茶水见了底儿,外面才传来太监的声音,看着这群人一个赛一个的心急,苏楚陌不紧不慢地跟着站了起来,眼神轻飘飘的,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诸位都坐吧,今日便不必拘礼了。”皇帝这一路下来嗓子已经有些哑,说了这一句就直奔主位而去,允公公匆匆跟着,示意席位旁的宫人倒茶。
“听说皇上特许了地方官员这两日随意觐见?”刚一坐下,长孙大人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皇帝丝毫不意外长孙大人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面容还是一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长孙大人已经知道了?”
这神情果真叫长孙大人一愣,后面的话便慢了半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