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家传的技艺,那就未必愿意出来授艺。何况和齐家有来往的故交,不大可能为五斗米折腰。
就在林婉婉还在琢磨,是在坊间给徒弟们寻一位书画师父,还是托齐家的关系,精益求精延请来一位大师。
一个消息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吴穆,不治身亡。赵惠安承受不住丧子之痛,自缢身亡。
太医署精心准备的两个温养方子,终究还是没能挽救吴穆年轻的生命。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时间紧迫,林婉婉只获知了结果,无法从人文角度探究,吴穆最后醒过来了吗?他知道自己是因何生病吗?知道为了他,有数位无辜的大夫丧命吗……
此时,最为惊心动魄的除了那些同样服食过铅丹之人,就是长安城内的医家了。
铅丹有毒经过若干死刑验证后,证实并非虚言。
吴穆病症严重最终不治身亡,其他人自然心有戚戚,生怕类似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林婉婉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齐家的结果。
从理论上来说,齐家分明是苦主,但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受限于客观条件,太医署一直不曾发现铅药之害,直到高门大户集体服毒,方才“酿成”如今的惨事。
林婉婉正打算吩咐车夫套车,前往齐家去一探究竟。可还没等她出发,就先见到了匆匆赶来报信的姚益明。
姚益明神色慌张,额头上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气喘吁吁地说道:“林娘子,宫里传出消息。”
林婉婉心中一紧,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不是坏消息吧!”
姚益明吞吞吐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以齐太医失察为由,流放岭南。”
林婉婉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难以置信,实在难以接受这一结果。
齐和昶何处失察?他虽是太医院的二把手,可并不负责齐王府上下的诊治工作。
之前除了林婉婉三人,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铅有毒这件事。
萧娥英往齐家送了奠礼,林婉婉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事后皇家会给予齐家丰厚的补偿,以安抚他们。可谁能想到,等来的竟是齐和昶被流放的消息!
林婉婉的声音仿佛是要从喉咙里挤出来,问道:“那齐王府的几个太医呢?”
姚益明:“同齐大郎一样,死后哀荣。”
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他们在太医署内的亲眷,都被清理了出来。”
林婉婉只觉一阵无力,双腿发软,跌坐到椅子上,追问道:“流放去哪儿?”
姚益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岭南!”
作为同样出自太医署的人家,看到这样的结果,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很明显,吴杲压根没打算让齐和昶活下去!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承受丧子之痛后,竟还要被流放去那烟瘴之地。
林婉婉见姚益达说不出其他更具体的信息,轻声道:“多谢你特来告知。”
姚益达神色有些木然,叹息道:“那我这就带着南星回家了。”
林婉婉应道:“慢走。”
姚益达临出门前,忽的转身,问道:“林娘子打算如何做?”
林婉婉轻声道:“总要去齐家看一看情况再说。”
姚益达迟疑道:“此时恐怕并非善地。”
在这风口浪尖上,他们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同情,这会也不敢再靠过去。
林婉婉正色道:“那是我徒弟。”
何况他们陷在同一件祸事里,谁又比谁清白呢!
姚益达略微叹息一声,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师父,是齐家小娘子的福气。”
林婉婉说干就干,当即吩咐车夫备好马车,这就要往齐家去。中途经过万福鸿,林婉婉吩咐拐道进去,她想问一问小伙伴的意见。
戚兰娘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地捂住嘴巴,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赵璎珞确认道:“消息准确吗?”
林婉婉:“南星父亲送来的。”有九成九的可靠性。
祝明月语气淡漠,透着一股无力的死寂之感,缓缓说道:“这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赵璎珞急道:“哪里注定了!”
祝明月幽幽道:“从齐大郎死在齐王剑下那一刻,就注定齐家没有好下场。”
从结果倒推是这般的逻辑。
戚兰娘疑惑道:“为什么?”
祝明月语气冷静,甚至到了冷漠的地步,“因为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齐广白不仅是齐和昶的儿子,更是他的衣钵传人。手艺人对传承这件事看得有多重,不消多说。
齐广白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不幸成了吴愔想要儆猴的那只鸡。如果吴愔早知他的身份,估计就会换个人选。
可惜,没有如果。
假若齐广白是孙安轩那般的不肖子孙,杀了就当正门风守清誉,吴杲和孙文宴之间也不会产生嫌隙。
偏偏齐广白什么都没有做错,齐和昶怎能不恨。
上一个跌破人性底线的手艺人叫做易牙,齐和昶若完全不将儿子的死放在心上,吴杲反倒要怀疑他包藏祸心。
但出于人性情理,齐和昶定然放不下儿子的死。
祝明月对齐和昶了解不多,但吴杲作此决定,想必是怀疑齐和昶有报复之心。
一个顶尖的医者,想要悄无声息的害人性命,实在是轻而易举。
吴杲更怕的,恐怕是齐和昶除了要吴愔的性命,更是要子债父偿。
齐和昶远比吴杲本人更了解他的身体。
哪个医者没有些独门秘方,说不定还有能悄无声息要人性命的秘药。
就像林婉婉认识的铅药一般,她若起了心,“随手”写进药方里,旁人又哪里分辨得出来。
吴杲的恐惧就在于,齐和昶真的有杀他的理由和手段。
所以哪怕齐和昶为了膝下一双儿女,甚至愿意将家中宝贵的藏书贡献出来,以示退让之意。
齐和昶可以退出太医署,甚至往后只做一个长安的富家翁。
可惜帝王的猜忌之心并没有放过他。
戚兰娘迷惑道:“可这件事难道不是皇家对不起齐家吗?”
祝明月冷漠道:“大恩即大仇。”
杀子之仇,齐和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哪怕为图自保而一时蛰伏,谁知道哪天又会旧事重提呢!
帝王的猜忌之心,祝明月到底是低估了。
她以为齐和昶顶多是辞官为民,没想到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