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过剧组,当过杂工的李乐知道拍戏的时候规矩大,站在哪儿又能看戏,还不碍事儿。
远离摄像和灯光设备?,不要站演员的视线上?,避免站在上下场通道,剧组的椅子不能乱坐,尤其导演的,除非你是甲方的大老板。
仗着个高,李乐能瞧见导演的监视器里的画面,进景,怼脸拍,都能看到汗毛的那种。
只不过这么一对比,曾老师曾经说过的那句,不上镜,倒是真的能看出来。
老话说上镜胖十斤,原本比对面那位蒋大姐要好看上很多的一张脸,灯光一打,因为高光点的位移,拉长了人中和中庭的比例,投放监视器上,就让上嘴唇显得薄了许多,苹果肌突出,脸也宽了。
要想真实还原曾姑娘的漂亮,就得在灯光,化妆,还有拍摄的角度上找补,可一个小配角儿,哪有人会花心思给你琢磨这个。
演艺圈子里,之所以有“御用”摄影师、化妆师,导演这一说,就是因为在这些人手里,才能展现出一个演员的气质和美态来。
所以说演员能遇到一个懂得发挥你的特质,并且通过镜头语言表现出来的导演或者剧组,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一场戏,几句台词,外反拍过肩镜头,加双机位正反打,来回折腾着,李乐瞧见大冬天拍夏天戏的两人都开始冻的有些哆嗦。
当演员,也挺折磨人。
短短几个镜头,导演水平看不出来,只是听着台词,就知道这戏的受众,应该是处在某一个年龄段的女性群体。
趁着换场景,双手插兜的李乐换了个东北站姿,一扭头,瞧见小土豆助理,抱着曾离的棉衣,眼巴巴等着。
“诶,你给曾离做助理多长时间了?”
“啊,您说我啊?”一直在聚精会神的王腾腾被吓了一跳。
“呵呵。”
“那个,我去年六月份。”
“公司安排的?”
“对啊。”
“你这,挺辛苦啊?”
“还好吧,其实我是执行经纪兼助理。”
听到小土豆再给自己脸上贴着金,李乐笑道,“你以后想当经纪人?”
“嗯!不过我现在是新人,还有好多东西要学,我会努力的。”
“我又不是你老板,不用给我表决心。”
王腾腾瞅瞅李乐,“李哥,你和曾姐是同学?”
“不是。怎么?”
“我看您长得这么帅,以为是。”
“我要当演员,只能演特型。”
“倒也是哈。”
“这部戏片酬咋样?能说不?”
“能啊,这戏,女主就四个,曾姐的戏份顶多比客串多一点儿,就给个打包价,不到十万。”
“那也不少了。普通人一年才能挣多少。这行还是赚钱。”
王腾腾叹口气,“一山更有一山高啊。四个女主,那位大姐大的片酬一集就二十万,这位大姐,也都是十万级的,人家是影后级别的。地位摆在那儿。”
“怎么?羡慕啊?”
“谁不羡慕啊?我就见过那位大姐来过一次片场,好家伙,前呼后拥的好多人,还有那么大的保姆车,剧组的水不喝,饭不吃,化妆师都是自己带。这位排场没这么大,可谱儿也不少,这不行那不要的。”
“曾离以后红了,你就不用羡慕了呗?”
“曾姐啊。”王腾腾叹了口气,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曾姐就是太随性,不争不抢的,也不会巴结人。就像今年的那部大火的戏,男才女貌,要不是公司的大经济竭力争取,差点都错过了。”
“那还是卡皮巴拉啊。”李乐嘀咕。
“啥?”
“没啥。哦,对,小蜜蜂的肖依依肖姐认识不?”
“认识啊,肖总人可好了,拍广告时候,给了一车的好吃的。”王腾腾眨眨眼,想起来那一大堆零食,抿了抿嘴。
“认识就成,那什么,以后,要是曾离遇到什么难处,你解决不了的,和她联系。”
“给肖总联系?”
“怎么?”
“啊,没啥没啥。”
王腾腾又偷瞄了李乐几眼,脑子里不断冒出两个字,“金主”。
可又一想,不对啊,要是“金主”什么的,自己这年把时间,基本上都在曾离身边,除了现在正在冷战期的那位,没见过曾离和别的什么男的有过什么来往。
哪有这样当“金主”的?再说曾离的个性摆在那,难道真只是好朋友?
正琢磨呢,就听那边场记开始喊,赶忙收了心,踮着脚,看聚光灯下的人。
拍的很顺利,一阵稀稀拉拉的鼓掌之后,曾离和导演摄影这些人挨个握手鞠躬致谢,下了场。
王腾腾赶忙跑上去,穿衣递热水,往怀里塞暖水袋。
“拍完了?”
“嗯。”
“恭喜。”
“这有什么,工作么。”
“冷吧。”
“有灯光烤着,还成。”曾离摇摇头,一指化妆间,“我去卸妆,你等我一会儿还是?”
“算了,你还是换衣服去吧,我看你腿都打哆嗦。”
“小曾,有朋友来啊?”
这时候,一旁拍了对手戏,也裹着羽绒服下场的蒋大姐被两个助理拥着,走了过来。
“蒋姐,是.....来探班的。”
“婶子好!”
听到李乐这么叫,几人都奇。
蒋大姐打量李乐,“诶?你是?”
“额妈是曾敏,顾叔以前和姜叔拍戏,额还跟着打杂伲。”李乐换了一口大唐雅音。
“哦哦~~~~敏姐家的儿砸?”
“嘿嘿。”
“怪不得瞧着有几分像呢。老顾前两天还说要找敏姐喝茶去,一打电话,说去临安了,这回来了?”蒋大姐顺着李乐也换了口音,虽然不怎么正宗,可这态度,实打实的透着亲切。
“刚回。”
“呵呵呵,前年去过你家一次,也没见着你人。”
“我平时都在学校。”
“研究生吧?毕业了?”
“明年毕业,这不正在写论文呢。”
两人聊,几人听。曾离短暂愣神,随即想起这秃子有个自己见了都羡慕的妈,又觉得理所当然。
王腾腾则是在对李乐身份的好奇上,又多了几分惊讶,这大个儿什么来头?“金主”那个词儿,刚冒出来,又缩了回去,要是“金主”有这样的路子,为啥还让曾姐一直不温不火的。
可又一想,金屋藏娇?不让红?一时间各种推理猜测在脑子里转悠着。
“你和小曾认识?”蒋大姐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啊,那要说,可老早了,还在中戏就认识了。”
“呵呵,都是好朋友咯?”
“是,很要好的朋友。”
曾离听了,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被用笑容和点头遮盖了过去。
蒋大姐这种过来人,微微一笑。
身为影视几大圈子里,西北圈的媳妇儿、一员,蒋大姐当然知道李乐那位仙儿妈,虽然不是圈子里的人,但称呼一声敏姐的,不要太多。尤其自己老公,又是画画的出身。
“行了,婶子,天冷,您赶紧换衣服去吧。”
“诶,好,过几天去家里,你还在啊?”
“知不道呢。”
“哈哈哈,走,小曾,今天天冷,我让人给炖了银耳莲子,里面还有......”
说着,蒋大姐伸手挽着曾离的胳膊,冲李乐一点头,两人姐妹一样的嘀嘀咕咕,去了化妆间。
王腾腾瞧见蒋大姐在见到李乐之后,对曾离的态度从原来的客气,突然变成了亲切,有些懵。
“你不跟上?”
“啊,哦,谢谢李先生。”
“何来谢?”
瞧着王腾腾倒着小短腿儿,一蛄蛹一蛄蛹的跟上去,李乐叹了口气,这圈子,真特么现实啊。
等了十来分钟,换好衣服的曾离出了化妆间,李乐迎上,指了指影棚外,“走吧,外面说去。这里人多嘴杂的。”
“什么事儿,还挺神秘?”
“好事儿。”
“有多好?”
“女二,好不好?”
“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旧厂房,找了个太阳暖的墙边。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戏么?”
李乐瞅着卸了妆,一脸素颜依旧能打的曾离,问道。
“接下来?”曾离想了想,“现在在拍的一个叫白门柳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明年春天一部戏,之后还有一部电影。”
“白门柳?你演柳如是还是董小宛?要不,顾眉?”
“哪有,那都是女一二三,我演李湘真。”
“李十娘啊?你看着也没那个气质啊?”
“李乐?”
“噢噢噢,不说了不说了。秦淮八艳,你一个角色也没的?”
“没啊。所以是小配角。”
“得得得,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这戏,情不情爱不爱的。不当主角更好。”
“你倒说的容易。”
“后面都一样?作配?”
“是哦。”曾离点点头,“你到底想干嘛?”
“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朋友,沪海的,叫曹尚,他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怎么样?考虑试一试镜?”
“你是说京华烟云?”
“嗯呢。”
“我能行?大编剧、大导演诶,我这小么喀嚓的,能入得了人家的眼?算了吧,你这投资几千万,还要上央妈的黄金档的,不成不成。”曾离习惯性的往后退。
“别啊,又不说非得选你。我只是推荐一下试镜,到时候还得吴大爷选人,运气好,你女二,运气不好,或许还是个四五六七八的,那戏里女人也不少,兴趣瞧着你合适演桂姨呢?”
“桂姨是谁?”
“曾家老爷的姨太太,从一个丫鬟奋斗到姨太太,多励志。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很不好演啊。”
“我?姨太太?你倒是,好想哟?”
李乐一哽,随即摇摇头,“那就不演,到时候我给吴大爷说一声?再说,又不是你一个,还有袁姐呢。你们姐儿俩一起去试镜。”
“你给夏宇说过了?袁全现在可红,能给人作配?”
“嘁,也就是我不乐意找,要不然你那章同学咋样,不更红?一句话就得来试镜。”
“吹吧你就。”
“不信拉倒。要不是曹尚那个意图不轨的,不然,你来女一都绰绰有余。咱不能总在一部戏里,当个没多少台词的小配角吧。”
虽然知道这话里掺了水,可曾离心里却泛起一丝温暖来。只不过短暂的温暖过后,又有些空空的。
好,却不是那样的好。
绞着手,曾姑娘一时犹豫,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李乐,你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
。。。。。。
“如果多看一眼还是那个人,谁又能心平气和?你觉得可以退而求其次,可事实再高兴也掩饰不了酸溜溜。”
“不过是个过客。歌词里说,宁愿犯错,不愿错过。其实在认为不愿错过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
回家的路上,李乐琢磨着曾离最后说的话,才发觉,有些事儿,终归是想当然了。
或许自己只是觉得坦荡荡有何不可,可以己度人不如推己及人。
姥爷说,人生境界的递进,把自己当自己,把别人当别人,把自己当别人,把别人当自己。
现在的我,又在哪一层?
叹了口气,李乐一脚油门,加速,过了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