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劝劝太后吧,她最近这段日子吃得本来就少,再接着跪,我怕她身子受不了。”皇后小声提醒。
皇帝无奈地摇头:“我怎么不知?太后这两年来愈发的不爱听别人的,待会儿嘱咐永乐寺把素面用大碗装来,母后吃素从不肯剩饭,也只有这法子能让她多吃些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太后要跪,他们便得陪着。
在大殿之后,还有一座小偏殿,里面供奉着许多长明灯火。
一个小沙弥逐个逐个地添过油去。
拾来和余年在其中一盏灯旁站住,那灯盏记名“张丹鱼”三个字。
不是谁家的媳妇儿,也不是谁家的女儿,就只单单张丹鱼三个字。
拾来吃力地回忆着娘亲生前的样子,说过的话,喜欢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余年。
可惜他本来就和娘接触得不多,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他傻了的五年,很多事都模糊了。
再回想起娘亲来,似乎只有最后临去前的一个场景最为清晰。
娘病得瘦成一把骨头,手指哆嗦着塞到他手里一个凉冰冰的坠子。
娘的手也跟坠子一样凉。
他听见娘说:“燕卿,有这个,你爹一定会认你的。”
“我娘只留给过我一样东西,”拾来遗憾一笑,“可惜也丢了。”
余年问:“是什么东西啊?”
拾来比了个大小:“是一个这么大的猫眼石吊坠,我娘一个,宁安侯那一个,好像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我出海落水后找不到了,不知是不是落在海底,恐怕这辈子是找不着了。”
猫眼石坠子,余年使劲琢磨,好像是在哪见着过……
啊,对了,那艘沉船!
余年在沉船的书桌下捡到了一枚猫眼石坠子!
原来此沉船就是彼沉船,余年发现的那艘船,就是拾来出海的船!
她立刻从空间中取出吊坠:“你看,是不是这个坠子?”
金绿的猫眼石在余年手中极为耀目,宝石中间一条明亮的“瞳线”不断摇摆,拾来又想拿,又怕拿。
“就是这个!你在哪里找到的?”
见拾来如此激动,余年便道:“就是咱们之前捞过的那艘沉船嘛。”
拾来兴奋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感觉自己仿佛在梦中,娘的遗物终于又回到了他手里。
多亏了媳妇儿!
“媳妇儿,你一定是我娘派来的仙女!”拾来大声叫起来。
“呀,小声点儿,丢死人了!”余年赶紧捂住他嘴,冲小沙弥尴尬地笑笑,“你还是猴子搬来的救兵呢!”
到了饭时,几人便去永乐寺的饭堂吃斋饭。
像太后、皇帝和皇后等人是不需要自己到饭堂来的,会有伶俐知趣的小沙弥捧着饭菜,随方丈一块送到客房中伺候。
宁安侯等人则是次一级,有专门陪客清谈的大和尚伺候用饭。
至于再次一级的嘛,就不好意思,劳驾双腿去饭堂里自己动手啦。
这永乐寺的斋饭难吃谈不上,好吃也不沾边,余年随便用了两口,端了碗素炒什锦回房去。
在寺庙里,她不开荤,把菜加工加工,做好吃点总行吧?
佐料齐全的,唯缺合适的锅具,余昇自告奋勇去找永乐寺的灶房借。
这会儿为了迎接太后,寺里没有外人,余年也不怕儿子被拐跑了,便由着他去,让拾来在后面偷偷地跟着,但不许被儿子发现。
余昇好一会儿才从灶房转回来,果然提了一只小砂锅回来。
余年将茶壶挪开,把菜倒进砂锅里,墩到茶炉上,放了些辣椒进去,又将酸梅粉撒了一点调味。
她曾在书上读过千里酱油和千里醋,千里酱油便是以香菇浸过酱油,晒干,再浸透酱油,反复十余次,变成黑色干巴巴的酱油香菇后,不管走多远,将酱油香菇放在水里一煮,便是一碗香菇酱油汤。
而千里醋则是以酸梅晒干,磨成精粉,等要用的时候加水搅成糊状,便是一样酸味的调味品。
千里酱油余年觉得可以用海肠粉和盐代替,千里醋她早先做梅子蜜饯的时候顺带做了不少,原打算当酸梅汤冲饮喝,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这一砂锅菜在她调弄下,渐渐撒发出酸辣的香味。
一家三口吃着重新调味过酸辣口的炒素什锦,父子两个赞不绝口,余年心里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借灶房自己做点什么,素菜就素菜,素菜也可以很好吃啊。
余昇忽然道:“娘,我想吃豆干。”
“等回去吧,这山上哪有豆干。”
“不是的,我看见他们有豆干来着。”
“小昇,你看见确实是豆干吗?”
余年为了确定,又问了一遍,斋菜里头有大片的笋衣,不仔细看的话,也有些像豆干。
“真的,娘,我一开始没找对地方,绕到后门去了,从窗户里看见他们从橱子里拿出一匹豆干来,剪了一块放在锅里煮。娘,咱们买一点豆干吃不行吗?”余昇摇着娘的袖子问。
“好,那我去问问。”
余年觉得儿子虽然念了很多书,可是量词好像用得还是差点劲儿,豆干不都是一张张的,怎么能用匹字来形容呢?
那得多大的豆干啊?她可没见寺里有磨豆腐的石磨和晾晒的地方。
等过了中午忙时,余年到灶房门口,很有礼貌地问:“大师父,能不能卖给我们一点豆干。”
那灶房里的人倒是和气,一个又白又喧的大胖和尚,跟个大馒头似的,听见她问,很为难地道:“这位施主,我不知你说的豆干为何物啊?“
余年一怔,心想难道在京城里面豆干就不能叫豆干了?便解释道:“就是一张,淡黄色,像布似的——”
她还没说完,就见那大和尚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子,馒头变成了花卷,凶巴巴地抄起拨火棍,冲她举起来:“我们寺里没有你说的什么豆干!莫拿人消遣!”
他凶巴巴的那样子,简直下一刻便要将手指粗的铁棍打在余年身上!
余年吃了一惊,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连忙溜了走,可回去路上越想越不对,就算是寺里没有豆干,那大和尚也不必这么凶悍啊?何况小昇明明亲眼看到了他们把豆干放到锅里煮,如果那东西不是豆干,又会是什么呢?
余年忽然站住了脚。
她想起从前看的一段故事,说是某个寺庙里的素斋面特别好吃,和尚们死活也不肯说出秘诀。
某官员夫人特别喜爱斋面的味道,因此偷偷带去一个厨子,想要偷师,谁知那厨子偷看发现和尚把一匹布剪了放进锅里煮,用煮布的汤汁当做面汤。
厨子弄了一段布出来,发现布里已经煮透了用鸡肉吊出来的高汤,自然滋味鲜美。
永乐寺的和尚们不会也这么干吧?
对着普通香客糊弄糊弄就算了,对着太后也敢?
太后可是说明了要为先皇吃素念经,骗太后吃荤,这事可大可小。
余年感觉不妙,立刻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拾来。
“若真如此,永乐寺便该塌了。”拾来面色微妙,他也没吃到过有名的素斋面,不好判断到底是荤是素。
到了半夜,拾来偷偷钻进永乐寺的灶房,按余昇说的位置,果然在橱子里发现了一匹麻布。
麻布织得又厚又密,拾来手指头一捻,布料腻腻的有一层浆,便知余年的猜测不假。
他当即连夜禀告了皇帝。
“可恶,这些人竟然敢欺瞒母后,该死该死!”皇帝听闻此事大怒。
皇上自己不信佛,不信道,什么吃荤吃素,他并不在意。
就算和尚们欺骗他吃荤,他大约也只是斥责几句,小惩大戒便算了,但太后性子执拗,要是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最爱吃的素面都是肉骨高汤熬的,那怕要气出病来!
绝食也是有可能的!
“要不干脆就假装不知,让太后接着吃算了。”拾来沉吟半响,提了个主意。
此时他倒有些后悔自己去找真相,一碗荤汤又怎么了,就让太后一直吃下去,也没什么坏处。
“假装不知的话,眼下这一关自然是过去了,只怕日后事发,恐怕太后会更加难过。”皇帝摇头。
“不如皇上派人寻来素菜做得好的师傅,就说永乐寺原来做素面的厨子手伤了,做不了,慢慢地将太后的胃口转过来。”
“哼,素菜做得好的厨子,哪里那么好找?”皇帝烦躁地抓抓头,他对着拾来也不讲究什么皇家派头了。
拾来想起余年做的酸辣炒素菜,那样好吃的菜肴,大概太后也会喜欢吧?
但是不行,不能在皇帝面前炫耀,不能给媳妇儿添麻烦。
哎,真可恶!媳妇儿的妙手不能炫耀,可要憋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