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素知古默特人赌性深重,据说拿自家的老婆孩子,或者全副身家压一个赌局是常有的事。
在部落中,如果有人输了赌,把脑袋砍下来,别人也并不以为意,只觉得是这人运气不好罢了。
于是他多了几分谨慎,问脱欢:“打什麽赌?王子此来是为了两国交好,若是无端端打赌赌输了,怕面子上不好看吧。”
脱欢淡色琉璃珠似的眼睛望向微笑的皇帝:“就赌,我的引魂香,是不是最好的香料。”
“这个么……”
脱欢漠然道:“我不怕输,大兴怕输么?”
“呵。”当着面,皇帝不便发怒,心中却道,这古默特的王子实在混账。
当然大兴是不会输的,但好端端打什么赌,你送些香料来,我出于面子夸你两句便是了,多生事端!
“古默特人的锻钢之法。”脱欢道,“输了的话,我将锻钢之法交给大兴。”
皇帝两道浓眉下的目光认真了起来:“果真?”
“我向草原之神发誓。”脱欢言简意赅,“若我赢了,我要大兴的水泥方子。”
“你要水泥方子?”皇帝笑了,“你来,根本不是为了庆贺,是为了水泥方子。”
“那么皇上是不准备打赌。”
“不,恰恰相反,我对你们的锻钢法志在必得。”
皇帝轻微地扬了扬下巴,天子的傲慢尽在其中,他相信,大兴的香料一定会比古默特的好千百倍!
试香太监从脱欢手中取了一粒香丸,投入香炉中。
往年也有草原部族进献香料,不外乎就是些麝香、檀香之属,香味平平无奇,连京中三流制香店都比不过。
他看着香炉和脱欢王子,不过两三个呼吸间,香炉中便冒起袅袅烟气,青紫色的烟气如同大雾,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散开,融于空气中。
在京城,好香的标准是烟气凝而不散,色作纯青,香气幽然,最好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而这黄豌豆样的香料,颜色既不纯净,香气似乎也细微到几乎闻不到。
皇帝想要开口提点两声,以免群臣中有哪个笑话了古默特人,把他们惹急了,谁知刚刚一个呼吸,便有香气透骨而来!
一股极为奇异的甜腻香气如洪水般汹涌澎湃,进了人的七窍,又从耳道、鼻道、食道等地弯弯曲曲地钻进肺腑,不过一个呼吸间,连心口都是那股子香!
香得悍烈!
皇帝不提防这香竟然如此浓郁凶猛,吸了一大口入肺,便觉得整个人都晕晕沉沉,仿佛魂灵要脱离身体飞起来。
“皇帝陛下,古默特人的引魂香如何?如果您没有比我们的香更好的香料,希望你能按照约定,换给我们水泥的方子。”
脱欢琉璃珠似的眼睛中没什么情绪,然而牢牢地盯住了皇帝,仿佛是庙中神像,面向凡人不动声色,不知是怜悯还是嘲笑。
“你的香……你的香……”
皇帝感到神智昏沉,连说话都喷着引魂香的香气!看向殿顶时,平日里看熟了的金龙雕绘仿佛游动了起来,龙头冲向自己的方向张开巨口,狰狞莫名。
殿下群臣离得更近,皆被那香给浸透了,说话迷迷糊糊。
试香太监闻香多年,仍被引魂香冲击得晕头涨脑,但他毕竟老练,硬撑着走过去,以手中净水扑灭香丸。
仔细一瞧,那香丸才刚刚燃烧了一半。
如果让香丸完全燃烧,说不定真的会将人的魂魄引出来!
“如果大兴没有更好的香,请将水泥方子传授给我。”脱欢坚持道。
……
京城中的各大香铺最近忙疯了。
只要是擅长合香的老师傅,都被请进宫中,制作一种惊天动地的新香,据说皇帝与古默特人打了赌,要做天下第一香!
这事往小了说,是个人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往大了说,扬我国威,打古默特人的脸,那叫英雄!
“我还想着买两串香珠子呢,香铺子里头太乱了。”余年跑了一趟香铺,要啥没啥,遗憾地说。
会合香的老师傅不在,香珠儿没人做,余年只好随意买了些白芷、白芨、檀香末子、白矾、牡丹皮一类,自己拿回家去做。
余年听那小伙计说得麻烦,回去一问,锦云会熬香珠子糊,又会搓珠子打孔,干脆放手都让她去做。
不过在把料粉给锦云之前,余年偷偷地掺进了少量龙涎香粉,好叫珠子更高档些。
果然做完以后,香珠香气清甜芬芳,拢在袖中,竟能透衣而过。
似乎太过高档了一些,余年心虚地想。
既是好东西,便往将军府的礼单中再添了四串香珠,此外把原先想送的手筒子撤了,换成银狐皮袍皮袍,冬日里常饮的姜桂酒换了,改成河津县送来的高粱酒。
据说两位舅舅更喜欢烧刀子,要是用番薯酿酒,大概更能打动舅舅们的心,不过高粱酒醇厚温和,在大部分人眼里,这才是好酒呢。
礼物都备齐了,准备出发往将军府去。
“咱家百货大楼里也该进些香料。”余年坐到车上道。
拾来闻言笑道:“香料又称香药,普通杂货铺子里顶多卖个香包香球,要买香料便是另一条路子了,贾举办不了。”
“另一条路子就另一条路子嘛,条条大路通——京城。”余年及时改了个词。
小夫妻俩一路上斗着嘴,很快就到了将军府门口,只见马车挤了五圈,其中不乏青呢大车,最里头那车轮子上闪着红,怕不是皇亲国戚才能用的朱轮车呢!
“拾来,咱们今天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余年本是接着将军府说要开小宴的帖子才定了今日送礼,没想到将军府炙手可热,来了这么多宾客。
“我看,来的正是时候,进去说两句话就走。”拾来鞭子一甩,将车赶向旁边的偏道,“说多了他们又得发脾气……这边小道好过。”
果然,马车过了小窄胡同,转头便是将军府的东偏门。
门子见他们车过来,才要呵斥,见拾来从车上跳下,连忙笑道:“原来是余女史一家,偏门只走柴米油盐,贵客不合走这里。”
“我是柴米,他是油盐,车里有酒,你看着办。”
余年搭了拾来的手,也从车上下来,冲着门子一笑,就进了偏门。
“嘿呦,这女子,真是歪门邪道。”门子一手扶额,摇了摇头,“谁家客人走偏门的!”
他赶紧吆喝着叫里面的仆妇去通报,免得客人自己乱走走到不合宜的去处。
前厅里小张将军正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大张将军则坐在一边冷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