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见探春这样说,不满者居多。心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话这么露骨?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吗?转念一想,虽然说探春年纪还小,但是今儿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小定之礼,人家欢欣于未来夫君赠送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于是,如南安太妃这样专门挑刺的人,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反倒是西宁王妃,见探春这么小小年纪的,就知道跟自己这个未来的婆母打配合,实在是难得。且,这孩子懂得说话的分寸,一字一句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一瞬间,西宁王妃对探春真是越发喜欢起来,直拉着她的手,亲密叙话起来。
而探春的小定礼顺利举办完了之后,荣国府整个九月的热闹也彻底消停了下来。
府里上下,从老太太起,到府上伺候的粗使奴仆,个个都累得直不起腰来。秦可卿也是苦于张罗,又总惦记年纪尚幼的贾征,请示了尤氏,就干脆带着贾征在荣国府住了下来。横竖荣国府翻修之后,荣禧堂的一片房屋都没有住满,秦可卿便挑了位置最便宜的一处居住了下来。
只是可卿这一住,贾琏便有些拘谨。
贾琏在辈分上是可卿的二叔,且男女有别,秦可卿挑的住处虽然离贾琏两口子的院子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怎么说也在后宅,贾琏进出颇有不便。每次回家都要先叫人过去看看,及时避开可卿。按照贾琏的心思,如今王熙凤初初有孕,他恨不得天天都守在她身旁。
可是王熙凤也不知是孕期所致情绪不稳,还是渐渐开始孕吐反应身体不舒服,总是容易心烦。见贾琏这样不方便,便道:“如今可卿住在这里,我这边又夜里不安生,扰得爷睡不安稳。爷您白日里还要进宫当差,不如就宿在书房吧,也省得每日大家避忌来避忌去的麻烦。”
贾琏笑道:“怎么?你是只顾着蓉儿媳妇管家方便,不要夫君了不成?今儿我已经叫人告诉蓉儿媳妇了,她选的那个住处,于礼来说,倒是最合宜的,但是出来进去的总要走咱们家这边,实在不方便。我已经告诉她,叫她挪去老太太那边的跨院去住了。”
王熙凤闻言一愣:“你怎么想起老太太的跨院了?那不是老太太院子里闲置着的空屋子吗?”
贾琏气得翻了翻白眼儿:“我这都是为了谁?一早就知道琏二奶奶的性子,为了这个家,迟早要把我给舍出去的。你瞧,今儿不就这样了?
所以我便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本来就喜欢容儿媳妇母子两个,又爱热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前几日就已经吩咐人收拾院落了的。别看老太太那个跨院已经长久不住人了,但是地方大着呢,即使是略微堆了一些杂物,却也不是很乱,连家具都是现成的,只略收拾打扫,就可以住人了。
蓉儿媳妇估计这几日为了避忌我,也是深觉得麻烦的,她也立刻同意带着征儿挪去老太太那里了,明儿就搬。所以啊,二奶奶可不要再撵我走了,再撵,我可就要伤心了!”
说着,贾琏真的甩了脸色,老大不乐意地坐在那里,大有“你再撵我就要出大事”的意思。
王熙凤被贾琏这幅样子逗得噗嗤一乐,果然,孕期的女人再难搞,也禁不住夫君的柔情蜜意。贾琏的深情浓得化不开,王熙凤的幸福溢于言表。
她无声地拉住贾琏的手,平儿见状,掩唇轻笑,带着伺候的人出去了,把卧室留给了夫妻二人。王熙凤便顺势窝在贾琏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同他闲聊。只不过,有了身孕的女人都嗜睡,两个人没有聊上几句话,王熙凤就睡着了。
贾琏犹自说着话,半晌了也没听见回应,低头便看见王熙凤娇憨的睡颜,唇角一勾,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了个姿势,自己也爬上床榻,拥着娇妻,一夜无话。
九月后,过了寒衣节,黛玉就正式回了林府。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里面,荣国府一切相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可叙的。就是宝玉那里,每天晨昏定省,除了去贾母和贾政处,也会去王夫人禁足的小佛堂门口驻足片刻。
重阳节那天,府里上下都为迎春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宝玉是个闲人。他看着桌子上摆着大姐姐从宫里送出来的赏赐,迎春、探春因为都要小定,元春送的额外多些,他的和林妹妹、宝姐姐三人的是一样的。惜春的再次一等,贾环和贾琮的跟贾兰的都差不多。
宝玉自嘲一笑,心说大姐姐这礼送的,可真是滴水不漏。听说老太太、大太太、大伯父和父亲那里都收到了丰厚的赏赐,只有自己的亲生母亲那里,大姐姐除了经幡佛偈,什么也没有赏赐。就连一块做衣裳的料子都没有。
晴雯知道宝玉为什么不自在,今日是重阳节,二太太还是不能出来,叫宝玉这个做儿子的心里怎么能不难过?但……按照家里人和周夫子说的,母亲留在小佛堂里,对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是好的。哪怕对她自己,也是如此。
然而宝玉最痛心之处却不是母亲不能出来,而是……他作为人子,明明可以时常进去探望,但他每次去了只是站在门外,连进门的勇气都没有。即便有几次,母亲隔着窗户看到了自己,他明明听见了母亲一声一声的呼唤,却似没听见一样,就这样伫立在院中。然后再在母亲绝望的哭喊声中,转身离去。
他很想进去啊,可是……当初母亲因为这放印子钱出事时候,自己跟着贾琏下江南还没有回来。好死不死的,刚一进城,在城门口便亲眼目睹了那一家五口人的丧礼。凄凄惨惨的,连个摔丧驾灵的人都没有,就这样孤零零的五口黑漆漆的棺材正巧打荣国府的马车前过去。
也不知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棺材过去的时候,那些百姓们对荣国府的一片骂声,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宝玉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