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很快就穿戴好了,匆匆赶往宴厅的时候,见众人都到了,只好借口去更衣,才蒙混过去。
他心里一直记着那卷画轴的事情,酒过三巡之后就问这一桌子的人,可认识叫岳行的人,极善画画的。
冯紫英先道:“有这样的事情,为何前两日在北静王府不问问北静王?你也知道他是最喜欢同这些人打交道的。若是穷苦清客,便住在北府也未可知的。”
宝玉笑道:“我才撂下那幅画过来,也是今日刚得的,如何能未卜先知?我只问你们,有没有知道此人的便是。”
问了一圈下来,却是柳湘莲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忘性太大。就不记得你上回问琪官,不晓得早来问我,反在琪官儿跟前问住了,好生尴尬。那日我说什么来着?反要寻人,先来问问我柳儿郎,京城地面上有我不认识的,你也不用认识了,怎么今日又忘了这话?”
贾宝玉脸色倏一下就红了起来。上回跟薛蟠他们喝酒的时候,薛蟠冷不丁提起忠顺王府戏班子的名角儿,一个反串戏子,擅唱小丹者名叫琪官的。说她好身法好唱腔,人也伶俐乖巧。宝玉便生了见其一面的心。
宝玉自来与薛蟠之流不同,薛蟠之流亲近柳湘莲和琪官,是怎么样腌臜的心思,这里倒不必尽道。宝玉不过是单纯想要结交男生女相之人。他自己天生的一段痴性,喜女不喜男的,喜欢亲近这样的人,也无可厚非。
谁知见了这个琪官,倒见他与柳湘莲相差甚远。
柳湘莲生性桀骜不拘,从不在乎他人言语,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他自己觉得可行,那就是可行,随性得不行不行。你只瞧他结交的人群,尊贵的如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怡亲王府世子弘晈,卑贱的如戏班台柱,甚至天桥说相声、卖狗皮膏药的,都跟柳湘莲关系不错。
所以方才柳湘莲才说京城地面上要找人,要先问过他。人家交际面实在是广远得很,关于这一点,简直是不服不行。
再说这个柳湘莲,脾气也怪得很。他自小是个爱美的,知道自己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就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对穿着打扮上也是很有心得。根本就不把败落的家境放在眼里,有时候为了一件衣裳,可以饿好几天肚子。
瞧着戏台上唱戏的,每天都能穿各式各样的好看戏服,扮上不同的妆容,着实满足了柳湘莲对于美的追求。于是一个一心向武的孩子,竟是长了一身花旦的本事。虽然他不在任何戏班子挑梁,但在京城内所有唱戏的院子后台,都会尊称他柳湘莲一声“柳老板”。
这声“老板”,他柳湘莲受得理所当然。试问哪一次他去哪一个戏台唱戏,当天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而他手里唱戏赚来的钱,不过几日就会挥霍一空,再几日工夫就用能瞧见柳湘莲登台。嘿~说他柳湘莲是什么世家子弟,倒不如说他是个走江湖的侠客。
而同样是唱戏,琪官儿蒋玉菡可跟柳湘莲大不一样。
蒋玉菡就靠这个吃饭的,而且还是忠顺王府家养戏班子的台柱。他这个人就等于已经打上了忠顺王府的印记,宝玉心中就是再怎么有心结交,也不敢忘记分寸。
这个忠顺亲王,便是雍正爷的堂侄子,肃武亲王豪哥之孙,袭显亲王,名叫衍潢的。(下面为了剧情需要,都不再称呼显亲王,只叫忠顺王。)
今年三十五岁,对雍正爷十分忠心,雍正爷也欣喜于八大****家里还能出衍潢这样文成武就的能人,对他也是十分依仗,忠顺二字是皇帝曾夸赞过衍潢的字眼,被下头那些溜须拍马之人记着,长此以往地称呼显亲王衍潢为忠顺王爷。久了,显亲王三个字没人叫,倒是忠顺王叫着顺口了起来。
蒋玉菡就是在皇帝极为宠爱的堂侄家里做戏班的台柱子,却仍旧名声在外。只是这忠顺王对蒋玉菡十分另眼相待了些,若不是这样,蒋玉菡区区一个戏子,就算再怎么难得也要,只要有人看上了,旁人不说,只说忠顺王府那些常造之客,早就把他蒋玉菡要走了,到如今只怕也辗转了很多人家,过着充当商品的生活罢了。
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蒋玉菡若是离开了忠顺王府的庇佑,那边是世人可欺的存在。偏只有蒋玉菡自己不以为然。他觉得,不管他是在忠顺王府的戏台子上唱大戏,还是平日里私下在各种小园子唱戏,来看自己捧自己的人多如牛毛,谁说一定非要把自己困死在忠顺王府呢?
所以蒋玉菡他根本也不是个安分的人,甚至多少有些白眼儿狼的意思。且当初只与宝玉见了一面,就流露出几分倾心之意。宝玉的确对他生了几分怜惜之情,但到底也不敢怎么样。
现在的宝玉和以前的宝玉可不一样了。至少,他上过周冰洁的课,知道这个世间就是有能为和不能为之事的区分的。于是在第一次与蒋玉菡见面的时候,虽说过程比较戏剧化,但宝玉就再没有主动联系过这个人。偶尔宴席上碰上了,宝玉也是守着该守的礼,再没有敢造次。
不过,在宝玉心里,他还是觉得深深惋惜的。蒋玉菡的确是凤毛麟角一样的人,有时候对着蒋玉菡,宝玉都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等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又暗自觉得可笑。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像柳湘莲一样,他只不过是想结交一个可以引为知己的人,但蒋玉菡他……
哎,不提也罢。
宝玉面对柳湘莲的打趣,只好苦笑道:“且问你知不知道此人,你扯这些闲白做什么?别在这里卖关子了,知道就赶紧告诉我。”
柳湘莲又笑道:“你呀~枉你满京城宣扬要娶你的林妹妹,怎么连你林姑父看中的未来女婿人选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