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躲在隔门后面的邢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贾赦竟然让邢忠坐下?怎么会?他可从来都没有待见过进入荣国府里姓邢的人啊?今儿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
贾赦问了刑忠有何打算,刑忠憨厚地答道:“说句不怕侯爷恼的话,虽说我们家与侯爷沾亲带故,但……我们自己也知道般配不上的,自然不敢想倚靠侯爷大富大贵什么的。只是,想求侯爷帮个忙,随便给我些什么事情做做,让我每月有进项,养得活一家子就可以了。我从前做过厨子,十多年了,倒是可以在厨房帮忙,就是不知道侯爷肯不肯用我了……”
邢忠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他这样憨厚,倒是急坏了躲在一旁偷听的邢夫人。邢夫人心说,这个混账简直是傻得冒泡,他怎么跟他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只知道出死力气,一点儿也不懂得变通呢?
听贾赦的口吻就知道,他是极看中邢忠的,这邢忠不趁这个时候狮子大开口,还等到哪辈子才能遇到这样的好事去?
邢夫人这里懊恼地直绞手帕子,要不是碍于贾赦的yin威,她就要冲出去替邢忠要钱要房子了。谁知道一个不小心,力气使大了,手背一下子磕到了门板上。这动静自然也被贾赦听见了,贾赦双眼微眯,睨了那道门一眼。赦老爷找人谈话的时候还敢偷偷躲在门后的人,除了邢夫人还能有谁?
贾赦心中便不大自在起来,却仍旧对邢忠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远道而来,想必也是累了。我们府上客房还是有两间的,舅兄先带着妻女休息片刻,待我同犬子商量好了再知会你。”
贾赦说完这话,自然有人领着邢忠去休息。他自己却直接走到了邢夫人躲着的那道门跟前,邢夫人在门后,待要避开已是来不及了,正鹌鹑似的等着贾赦开门来对自己一通训斥呢。她哪里知道,赦老爷对她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连生气都觉得多余。他只不过是隔着门说了一句:“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贾赦便扬长而去了,邢夫人却站在门后,委屈得哭了起来。她想着,就算是自己的出身实在是够不上荣国府的门楣。但当时她嫁给贾赦的时候,荣国府的名声臭成什么样了?要不是自己因为家境贫寒,年纪大了些,不得已才嫁给贾赦做填房,贾赦只怕当初根本就娶不上媳妇。
如今算起来,她也嫁到荣国府几十年了,他们两个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就算是没有什么感情,起码的尊重也要有吧?凭什么每次都要说她上不了台面呢?别忘了,对外,我可是你贾赦明媒正娶的老婆,是你的正房妻室,是荣锦侯夫人啊!
邢夫人这边怎么伤心的,贾赦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丝毫不会关心。只是在书房里见了贾琏,同贾琏商量了一下邢忠一家怎么安置。
“老爷我看人不会错,这个邢忠,自然是与那邢德全不是一类的人。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不想一下子就给他油水多的缺,若是叫明晃晃的银子幌晕了他的脑袋,倒丢了他难得的淳朴,那可得不偿失了。”
贾琏笑道:“老爷这话,正是我现在心里想的了。邢舅爷不是曾经做过厨子吗?倒不如把他安排到咱们家名下的酒楼里头去,只叫他在后厨干活,先试探试探他的斤两就是。咱们家照顾着他的家眷,平日里吃穿一应供给,工钱再给得足足的,也就是了。”
贾赦点头:“嗯,这样最好。他的那个女儿我听说也是个淳善懂事的。本来我想叫你太太多照顾照顾她内侄女的生活,但是她那个人你知道,不提也罢。你只回去告诉凤丫头,我看重这邢忠一家子,他的女儿也不可减慢了。”
贾琏回去把贾赦的话告诉给了王熙凤,王熙凤回想起前世邢岫烟一家子投奔荣国府的时候,大观园已经建成了,那傻大舅邢德全也没死,倒真的是邢忠一家子比邢德全要省心得多。他们家除了清贫一点儿,德行上没有毛病。
她还记得,邢岫烟是嫁给了薛蝌做媳妇的,婚后两口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却相敬如宾,比其他人过得都舒心不少。
邢忠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熙凤不甚了解。但是她可知道邢岫烟。这个女子当初出入大观园的时候,就是一道奇景。尤其是站在薛宝钗身边的时候,一个珠围翠绕、富丽堂皇,一个钗荆裙布、朴实无华,但若论起人之品性,邢岫烟空谷幽兰的品质,丝毫不逊色于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小姐。所以前世的时候,在大观园里,邢岫烟就十分得到众人看中的。
想起那时候邢岫烟跟迎春同住,迎春前世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她自己就特别的不受重视,就更加别说体贴邢岫烟了。以至于贫寒的邢岫烟,随大观园众人赏雪的时候,连一件像样的隔雪斗篷都没有,实在是可怜见的。
心念电转之间,王熙凤笑道:“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邢妹妹的。”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平儿去迎春院收拾出一个耳房来接待邢岫烟,又特特叫来岫烟母女和迎春,自己好生郑重地当着岫烟之母的面,嘱咐迎春要好生待承岫烟,然后她又借口说现在已经立秋了,邢家上京肯定没有带冬天的衣裳,便吩咐府上裁缝,赶紧过来给邢家一家三口裁衣裳,尤其是邢岫烟。
王熙凤已见面礼、小姑娘家爱俏等各种理由,强制要求裁缝给邢岫烟做了纱的、单的、夹的、棉的、皮的、大毛的,连各色斗篷、风帽、手炉、鞋袜、配饰,甚至打开了自己的妆奁,把她姑娘时候戴过的首饰也送了邢岫烟一套。
岫烟之母百般推诿不过,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