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彩云一个奴婢,绝对不敢当着王熙凤的面说出这样怨怼主子的话来。但是,贾环死了之后,彩云根本就觉得自己没什么活头了,所以才这样不管不顾起来。其实,说起来贾环又有什么好的呢?为人不如宝玉坦荡率真,待自己也不见得多好,还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哪里就值得自己如此了呢?彩云苦思冥想都找不出答案,偏生一想起贾环这个人,她便心中痛苦难当,实在是难以释怀。
王熙凤虽然能够理解彩云的心情,但也不代表她就能忍受彩云的无礼。自己已经时时处处为彩云着想了,这若放在前世,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彩云,未免太不是抬举了些!
“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见王熙凤隔了许久之后动了真火,连平儿也不敢上前劝了,只怕自己越劝越勾起王熙凤的脾气,到时候彩云只怕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是死了个有罪之人,你何苦弄得自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那贾环,如果待你真心,又哪里会有金钏儿这事儿?如今他是有罪伏法,不是有人蓄意谋害于他,你要搞搞清楚,别弄得好像旁人欠了你八百万吊似的!就算是贾环已经娶了媳妇,也不敢在我面前如此,就凭你,也配?!”
王熙凤虽然生气,但是只顾过嘴瘾骂彩云,却是一边骂一边劝,只想让彩云早些醒悟,迟迟也不肯发落她。不是王熙凤不敢,也不见得有多么不忍,只是实在不知道,面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该如何处置?
李纨此刻却是急匆匆地赶来了,方才在门口,她就听见王熙凤生了好大的气,赶紧进来劝住:“这是怎么了?你都多久没有生这么大的气了?见天的劝你收敛脾气,对自己的身子好的,怎么今日又不听话起来了?”
王熙凤知道李纨素来是个菩萨心肠,彩云如今又是她的丫鬟,于是赶紧顺水推舟,只想把彩云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还说呢!你的好丫头到我这里来求的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求事儿?”李纨不解,回头看看彩云,“你但有什么难处,怎么不与我说?我现是你的主子,难道你还怕我不给你撑腰不成?”
李纨以为彩云最近一段时间都很消沉,恐是府上的奴才们欺负她,她才跑到王熙凤这里告状的,瞬间有点责怪,身为她的主子,甚至还觉得有些打脸。
王熙凤却叹道:“大嫂子,你哪里知道,这个丫头竟然要出家呀!”
王熙凤三言两语把彩云方才过来说的那些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连最后的怨怼之词也不肯隐瞒,李纨听了心惊肉跳的。当年贾珠死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如此,多么希望就这样随着贾珠去了。就连小小年纪的贾兰也无法让她放下短意,她一心只想拖着王夫人这个真正害死自己相公的人一块儿下地狱。直到贾兰渐渐长大,越发离不开亲母,她这个为人母的,也渐渐进入了角色,才放下那可怕的执念,守着贾兰一天天长大。
可是……自己同贾珠,那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啊,这个彩云如此又是闹哪般的?真是添乱!
李纨叹了叹,却是跟王熙凤一起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彩云的娘家已经给她定了亲事,她现在如此坚决,必定是不愿嫁人的。谁也不好牛不喝水强按头,若是因为这桩婚事,彩云铁了心就要寻死,到时候红事变白事可就不好了。可……也不能一直让彩云这般闹下去啊。
王熙凤见李纨沉吟不语,忙道:“大嫂子,彩云如今是你的丫鬟,她是去是留全凭你做主。我虽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情,但是还不想越俎代庖。”
李纨知道王熙凤作难,自己又何尝不难?于是她叹了一声,问彩云:“你当真是为了贾环?还是你没相中这户人家而不肯下嫁?”
彩云听见这话,忙跪倒:“大奶奶明鉴,不管是什么人,彩云今生都不要嫁人。男子最是薄情,我已是见识过了的,为何还要去受这份苦楚呢?若是府上不许我出家,那也无法,我便自梳以明志!求二位奶奶成全!!”
彩云这话说完,又不住地磕起头来。李纨心肠早就软了,和王熙凤交换了一下眼神,见王熙凤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她也是叹息不已:“罢了,你先起来。你二奶奶说得对,如今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替你做主。你若是不嫁,那我便叫了你的老子娘来,商量了把这门亲事退了。你方才说,你要自梳,这个倒是可行。
若是自梳了,一辈子不嫁人,却还能在父母跟前尽孝,你们家也不算白养活了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况且……素云是我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她陪着我也吃了很多的苦,我本来就有心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趁她还不到二十五,赶紧让她嫁人去。
只是这样一来,我的房里就没有得用的大丫头了。你若自梳,我房里又最清净,在我这也算是你最好的归宿。只一条,你必须要答应我的。我许你自梳,挡掉你的亲事,你就得一心一意好生服侍我的饮食起居,不可一天到晚的丧着一张脸,我不喜欢,你自己也不好。”
旁人还未说什么,王熙凤先抚掌大笑起来:“若真能这么着,可是顶好的事情了!彩云,你可听见了,大奶奶这是在给你天大的恩典呢!”
彩云本来是万念俱灰的,没想到李纨竟然一下子允了她看似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心愿,还有什么说的?只是跪在李纨的脚边,不住得磕头保证,说尽了好话。
李纨也是见她可怜,主仆二人相携而去,至于后来李纨是怎么同彩云家里人说的,王熙凤便没有多问。倒不是她不在意,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时间。
这一日,李纨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吴新登家的来报:“二奶奶,贾代儒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