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持信看了半会儿,左思右想都不记得柳后卿又碰到她的破包,更是不知道这信怎么进去的。纠结此来历实在费时,小乞眉头一拧,撕了信封,第一行前三个字是“乞呆呆”,她怒火窜心,不由骂咧:“你才呆呢!”说着,便一目十行往下看去,有书如下:
乞呆慧鉴:
吾已入金陵,择吉日拜访汝伯父。询问汝伯父得知宋公云游四海,杳无音讯。曾几何时,汝曰‘天下之大无亲也’,实令吾唏嘘,今吾入宋门,借提亲为名,一来意为还汝公道,让汝认祖归宗,以消心头之气也;二来望汝能入宋门寻得宋公下落,早还心愿。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过日自会相见。敬颂绣安。落款:柳后卿。
寥寥几行字令人啼笑皆非。小乞没想到柳后卿竟然会为了她出头,不由为此心头一暖,可是想到他使得馊主意,她又生起气来,恨不得拿刀抵他脖子威胁道:“提了亲,就得娶!”
这算强嫁豪夺吗?小乞手托下巴,两眼望天,想了半会儿傻呼呼地咧开嘴。
马车行了三天余,终于要到金陵府。入城之前,婶子先让车在镇上停歇,然后帮小乞物色了两件衣裳、一套首饰,随后笑眯眯地让小乞换上,且道:“回家自当要穿得得体,婶子自套腰包帮你买了新衣裳,料子都是上等货。婶子也不求别的,只要琪姑娘不忘我这穷亲戚就行了。”
婶子笑得殷勤,看小乞的眼神就像看条肥鱼。小乞嘴上说好,转身入了内房去就忍不住嘟嘴抱怨:“左声亲戚、右声亲戚,怎么以前没见这么好的亲戚……”
她边说边把衣裳换上,脱下的粗布短袍舍不得丢,她就把它塞到包袱里,没想包中零乱,死活塞不进去,小乞只好整理下,无意之中翻出一巴掌大小的罐子。
“咦?这是什么?”
小乞将小罐放在掌中端详,过了会儿才想起这是韩启之送她的玉容膏。小乞拧开罐盖,放在鼻子轻嗅,一股淡香好闻得很。她本想涂点试试,不过一想起韩启之的脸,她就没了兴趣,随后拧紧罐盖又把它塞回包里。
小乞捣腾了小半时辰,婶子与其堂哥在外等着不耐烦,正当婶子要进去催时,小乞姗姗来迟。她上面穿了嫩藕色对襟小褂,底下则是石榴红百褶裙,看来腰细腿长,窈窕得很。
婶子欢喜,极忙夸赞道:“哎呀呀,你瞧我们琪姑娘,出落得多标致。”话落,她又往她脸上瞅去。小乞梳了双环髻,正好掩去些许红胎记,眼角余下几许像是花旦的桃花妆,只是稍浓了些。
这时,堂哥也上来凑热闹,拱手作辑讨好道:“妹妹长得真标致。”
虽然是这么说,但堂哥的眼色顿在其颊处,打量着那两块红胎记。小乞装作不以为然,道了声谢欠身还礼,之后就回到车中坐好。她情不自禁抬手抚起眼角,隐约有那么些自卑。
晌午过后,他们入了金陵。如今金陵城繁华依旧,听到熟悉吆喝声,小乞不由牵开帘角往外窥视。看到卖鸡鸭血汤的小铺还在,她差点要跳下车去解馋,好在婶子一把拉住,急急地往宋府赶。
到了宋府门前,车夫勒马停车,然后拿来脚凳垫上。本来心如止水的小乞,一见到那块宋氏牌匾,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半点不在意,可重回故里,她才知道这多年的阴影依旧还在。
“琪姑娘,快下来吧,我们到了。”
婶子在外催促,小乞回过神后伸手掀起车帘,小心翼翼探脚踩在脚凳上。她边下边往前扫了眼,几张脸都熟得很。为首之人是宋家管事,后面个胖妇人是曾经照顾过她的丫鬟,还有一些个都是爹爹的婢仆。
“哎呀,琪姑娘回来了呀。”
“是啊,琪姑娘终于回来了,我们可是等了多年了。”
……
小乞一落地,众人蜂拥而上,携起小乞的手嘘寒问暖,更甚者抬袖抹泪,激动难言,似乎早把欺负人的事给忘光了。
小乞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得出一个结论,当遇到某些人不知道说什么话时就颔头浅笑,所以她一个颈地点头,然后勾起唇角,得体莞尔。如此一来,难免给众人造成一个错觉:琪姑娘是个软糯包子,见谁都笑得温柔。
一入宋府,管事地就迫不及待地将小乞引入堂屋,婶子和堂兄终于完事了,随其余人入帐房领赏。
小乞听说要去见宋鸿,下脚不由缓慢了,她记得这位伯父,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时常在众人面前羞辱爹爹。虽然爹爹的庶出子,不过他能写一手好字、能做好文章,以前他最喜欢将她抱在膝上,教她习字吟诗,还说:“琪儿将来定是奇女子,你可别小瞧了自个儿。”
至今小乞回想起这话,心里仍会泛起酸涩,若是爹爹没走,说不定她已是才女或会一手好女红,总比如今抓鬼卖符水要强。念起,小乞吸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想抬手去搓鼻孔,不过看到左右都有丫鬟盯着,她就安分地把手藏袖里,迈开小碎步。
穿过曲廊,小乞走入内堂,宋夫人早早地候在那处,一见到人来了,她便起身迎上。
宋夫人样貌白净,一双细眸总像在笑,不过小乞知道她心眼坏得很,所以没被她的和颜善目骗住。
宋夫人走近,亲昵地携起小乞的手,未语泪先流,她一面抹泪一面抽声道:“琪儿,快快让伯母好好看看你。”
话落,她两手捧起小乞的脸,望着她的模样无比慈爱。小乞心有厌恶,不过她还是彬彬有礼地莞尔,当她抬头看向宋夫人,没想宋夫人以哭成泪人,见她就如见失散多年的女儿,持着帕子泣不成声。
小乞听到旁侧有唏嘘之声,不知谁被这虚情假意感动到了,她也就顺水推舟,极配合地拉上宋夫人的手开始演戏。
“伯母。”小乞一声哀叫,猛得扑进宋夫人怀里,宋夫人一怔,像是没预料到,见小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胸前蹭,她皱眉苦笑,不敢把她推开。
“伯母,你可不知分别多年,琪儿一直想着您呐。”
小乞猛哭,口水也哭出来了,周遭奴婢见之更是感动不已,纷纷掏帕抹泪,一时间堂屋内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终于宋夫人受不了小乞这样的哭法,很婉转地将她的脸从自己的胸口挪开,小乞拖了嘴边一丝口水站直身子,然后又装模作样,拿起帕子擦上宋夫人的襟口,且哭丧着脸道:“好久没见伯母,实在是失态了,还望伯母见谅。”
宋夫人一阵脸青一阵脸白,明明气她弄脏云锦衣,却半点说不得什么,她只好点头咬恨再扯起假笑回她:“伯母知道,伯母知道。”
小乞低头抽泣,抬帕掩住唇角奸笑,随后她便依宋夫人的话坐到玫瑰椅上与之叙旧。
宋夫人叹气,携了小乞的手凄声说道:“这些年来,我与你伯父无时无刻不念叨你,那时候你还小,我们也不方便将真相告知。如今终于接你回来,我也不怕顶着多嘴的名声,无论如何得告诉你实情。”
说到此,她端盏抿口茶润喉。
“你爹爹走之后,你生过两次病,你可记得大热天的你身子滚烫,然后我们连夜请了大夫?”
小乞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接着她就点点头。
“唉……大夫说你身子骨太弱,活不过十岁。我和你伯父一听急煞了心,然后就找了道士为你渡劫,那道士说了,你五行缺土,得放到乡下养几年。听到这话儿,我和你伯父锥心刺骨,实在不得已,只好将你送到乡下去,好保命呐!”
说着,宋夫人手一收,将小乞的小手攥得死紧。听她说得声情并茂,小乞差点信以为真,感动得要痛哭流涕,
“没想伯父伯母如此体恤琪儿,琪儿实在有愧。”话落,小乞以帕掩面,心里暗自嘀咕:当我傻呐?!
“琪儿莫伤心,瞧,你伯父来了。”说完,宋夫人站起身走向门处,小乞顺其往那儿望去,只见这五年多未见的伯父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睥睨众人之色。
堂中众人俯首失礼,小乞也站起身朝他行礼,宋鸿见之露出惊讶之色,随后便道:“琪儿竟然长这般大了,真与潇弟神似。”
他的演技没有宋夫人与婶子好,脸上的笑颇为勉强。
小乞心中嗤笑,随后又极为恭敬地欠身道:“伯父有礼,琪儿这么多年未能报伯父当年恩情,实在有愧于您。如今家父不知所踪,伯父还费心为我着想,此恩真是无以回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乞边说边挤出泪来,拍得宋鸿浑身舒坦。
假模假样的几句话后,宋鸿就命夫人安排小乞住处,小乞终于回到小时候的松竹院,住进爹爹呆过的房子里。
屋内摆设早就变了模样,几件器物像是刚搬来,与原先雅致格格不入。小乞千谢万谢,等一干闲人走后,她迫不及待地跳到榻上,拎起被蒙住脑袋泄愤大叫。
这种地方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柳后卿,你到底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