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归痛苦,正事还是得做。小乞朝镜练了上百次笑之后,她就叫来那个胖妇人,也就是以前当值松竹院的丫鬟——玉钗。
当年的玉钗也是个小胖,年少时还暗恋过小乞她爹,后来小乞她爹从外带来小乞之后,玉钗就不高兴了。其实撇开宋潇庶子身份不说,他才貌双全,而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很讨众丫鬟的喜欢,算是钻石王老王了。
想像一下,某天钻石王老五带来个肉团说是女儿,痴心一片的少女怎能接受呢。所以之后,玉钗经常趁宋潇不在时,掐掐小乞的脸、打打小乞的屁股泄愤,除了这些之外,她待小乞还算不错。
小乞靠着这往日情份,一把拉住玉钗肥掌,楚楚可怜,声泪俱下,表达了对玉钗的思念之情。没想玉钗感动不已,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她还伤心,随后她反掌裹住小乞的手,抽泣道:“琪姑娘,其实你走了这么……玉钗何曾不想念你,当年玉钗做了不少错事,深感愧赧,琪姑娘你大人大量,不但不计前嫌,还这么惦记我,我真……”
话还未说完,她一阵痛哭,倒令小乞不好意思了。这宋府里还是有几个重情义的,小乞五味杂陈,她安慰玉钗几句后,也就放心地托她帮忙找爹爹留下的东西。
玉钗思忖了会儿,回道::“自少爷走后,好东西都被堆到东厢去了,如今能找到的不过是些字画。”
真是人走茶凉。爹爹不受待见,小乞觉得比自己受欺负还要难过。见玉钗也帮不上什么忙,小乞就将她支走了,然后准备换衣裳去找柳后卿。
刚刚解了衣结,有人过来叩门,听声音是她伯母身边的嬷嬷。小乞暗骂烦人,然后系好衣服把门打开,嬷嬷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只道:“请琪姑娘去菁园一聚,正好让你见见两位姐姐。”
小乞颔首,趁转身之际,她抚脸活络血肉,再扬起嫣然浅笑,跟着嬷嬷去了。
九月寒露刚过,秋高气爽。菁园中的黄菊灿如金,海棠艳如火。风起花瓣舞,盈盈笑语正随香而来。
小乞寻声望向玉亭,亭柱间帷布垂地,洒金帘后两三个俏影,影影绰绰。嬷嬷示意两位小姐就在里面,让她注意分寸。
小乞颔首,迈开小碎步走了过去。奴婢欠身请安,然后掀了帘请小乞入内。小乞入亭匆匆一扫,就见两个华裙少女,正交头耳语。小乞按规矩请安,此二人回眸见到她,又是一阵轻笑。
说实话,小乞对这两位姐姐没什么印象,儿时起,她们就不在一起玩,此次重逢就像见两个陌生人。
“这就是琪姑娘吧。”
宋三姐先开的口,听来傲慢得很。小乞心有不爽,不过她面上如顾,仍挂着淡然笑意。
“妹妹,你怎能这么说话?琪妹妹快些起来吧。”
宋二姐轻声数落,随后起身伸手虚扶,请她入座。听这柔声似水,见这柔荑如玉,小乞不由心生好感。
这宋家二姐妹是在金陵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宋二姐眉清目秀,娴静温柔;宋三姐容貌娇艳,活泼可人,再加上宋家书香熏陶,自是貌美才佳。相比,脸上有胎记的小乞就丑了些,与她俩坐一起,就像是鸡挤在鹅堆里。
她们三人边品茶边闲聊天,宋二姐问起小乞近况,小乞也就如实作答。本来小乞觉得宋二姐还是个好人,没想几句话过后,宋二姐一本正经地提帕擦了她的眼角,疑惑问道:“这不是胭脂?我还以为你下手重,擦得多了。”
说罢,宋三姐掩嘴咯咯直笑,众丫鬟也跟着一起窍笑起来。小乞见到宋二姐眉间浮起得意,顿时明白她刚才是扮猪吃老虎呢。紧接着,宋二姐又携起小乞的手柔声道:“刚刚是玩笑话,你不会生气吧?”
此话一出,若小乞板脸,倒显得心眼小了。
刚到没多久就施下马威,小乞暗暗冷笑,心想:这扮猪吃老虎,自个儿可是祖师爷级的人物。随后她极为恭敬地回道:“姐姐这般说,我当然不生气。这胎记随了多年,我也在想办法弄去,不过有次一位云游僧人见着我就说了,他说此记乃佛祖之印,保我平安渡劫,渡劫之后自会消去。”
小乞说得煞有介事,装作老僧模样一手空拈珠,一手竖掌。宋氏二姐妹自然不信,面面相觑后不屑嗤笑。
小乞预料她们会如此反应,接着又板脸肃然说道:“二位姐姐面相之说不可不信,你瞧,二姐眼下黑痣这般深,可是泪命,将来自会多坎坷,得每日以泪洗痣才行。”
宋二姐一听脸黑成锅子底。小乞嘿嘿咧嘴笑,一不小心裂开假面具,露出那副吊儿啷当样。
“相书上是这样说的,姐姐该不会为此生气吧?”
宋三姐眼波流转,见姐姐那副生气却说不得的模样,不由轻笑。小乞见之,随即调转枪头直指向她,不阴不阳地笑道:“三姐嘴边的小点也是,这叫多舌痣,多嘴多舌之人才会有。”
话落,她呵呵直笑,把两美人的脸都气歪了。既然出了这口气,小乞也就懒得在与这两蛇蝎纠缠,她一口气喝光茶便起身告辞,走路甩着袖,大有侠士之气。
有了这出戏之后,小乞的名声臭了,没教养、粗野、嘴巴不饶人这些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宋夫人还特意以探望之名来找小乞,想知道她是怎么欺负两位姐姐的。
小乞佯装可怜,委屈地嘟嘴说:“不知道。”
宋夫人无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就走了,随后嬷嬷过来,盛气凌人地将小乞数落了一通,说什么老爷、夫人好心接你回来,你不能恩将仇报,蹬鼻子上脸之类。
小乞觉得真奇怪,难道回来就非要受气?差点她就掀桌骂人,不过一想到冲动后无法找寻爹爹下落,她也暂且容忍了。
晚膳过后,小乞就躲在房里不想与宋家人扯皮,这大宅子里样样都好,连用得瓷盏都出自名窑,但小乞觉得躺在蚕丝锦衾上,还不如睡在破屋木板上强。她侧身望向窗外,不由自主地想起柳后卿,然后骨碌起身,拿出他的书信再看了遍。
按信上所书,他像是为她考虑,望她能入宋氏门楣,不再做个野丫头。不过小乞却觉得他担心得过了,与其硬套个豪门小姐的皮,还不如让她做个抓鬼师,至少不会如此不自在。小乞叹气,将书信塞回原处,无意之中她触到块硬物,便好奇地把它掏了出来。
原来韩启之送的玉容膏,当初他临走时相送,说能去斑除疤。小乞扁起嘴,把这罐玩意扔回包里,可想了会儿又心痒地拿出来,拧开罐盖用小指勺了一点。
这玉容膏细腻晶透,淡雅怡人。小乞轻轻地将它抹在手臂的黑痣上,再低头闻了会儿。看来这玩意和胭脂水粉没两样,小乞随意地塞回原处,倒头睡大觉。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嬷嬷就来催小乞起床洗漱。平时无事,小乞都睡到日上三竿,忽然被人这么早拉起来,她难免有些恼怒,正好嬷嬷又找出她犯懒的毛病。
小乞去用早膳的时候,宋鸿面色很难看,一张脸似涮过浆,僵硬得很。见到小乞,他头句话便是:“也不看看时辰,缺乏管束。”
小乞很生气,脸涨得通红,她攥起拳手咬牙饮愤,然后抬头露了个浅笑,再温驯施礼道:“伯夫说的是。”
一顿早食众人无话,埋头吃自己前面餐,好似一个个木头人被绳子牵着动。小乞饿得慌,要了两碗粥和三个花卷馒头,此举引得宋家两小姐侧目,似乎是嫌她吃得多。
小乞才不管她们,已经够憋屈了,再不吃饱的话她岂不是要挂了?待宋鸿走后,她又抓上一屉花卷回到房中。
啃完馒头后,小乞这才舒心,她觉得在宋家一刻都呆不下去了,趁没有人来找时,她干脆换上粗皮短袍爬墙去找柳后卿。
小乞飞檐走壁的功夫登峰造极,不一会儿功夫就顺利翻出宋府。这脚一触墙外地,她就连吸好几口气,一脸解除便秘的畅快。她觉得身后这栋宅子就像棺材,死气沉沉能闷得死人,这下她突然知道为何当初爹爹要走,若换作是她,她也跑了。
恢复自由身后,小乞迫不及待地跑到小食铺里点上一碗鸡鸭粉丝汤,撒上点辣,狼吞虎咽。她吃了一半,听到旁边食客在说四方会馆里的贵公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差那么点,小乞就喷得他们满头粉丝。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都用不着打听,就把柳后卿这家伙给找着了。想着,小乞呼噜噜喝完鸭汤,把铜钱往桌上一搁就冲到四方会馆去了。
一进门,掌柜就迎了过来,问:“客倌是住店吗?”
“不,来找人的。”小乞两手环在胸前,口气又横又冲,更像是来砸场的。
掌柜不乐意了,一个手势叫来两彪形大汉,欲把小乞赶出去。小乞正好有气没地方撒,便掀起袖子准备干上一架。正欲开打,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叫:“且慢。”
小乞回眸望去,只见一长袍君子潇洒地甩了下浏海,然后咧嘴一笑,亮出整齐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