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花舫上遇见柳后卿,出乎小乞意料,她以为他没事的时候就在四方馆遛遛鸟,没想到还有找姑娘的癖好。想到此处,小乞更是不悦,斜眼一瞥,很是鄙夷。
柳后卿倒像没看见,打发掉老鸨之后,他便问玄清:“你们到此处来作甚?”
玄清嗯啊半晌,不好意思指出幕后黑手,不过就算他不说,柳后卿也能猜到个八[九,他把目光移到小乞身上,小乞是死猪不怕开水心,昂首挺胸回答道:“寻开心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后有人嚷嚷道:“哎哟,柳公子,你终于来了呀。坐,快来坐!”
柳后卿抬眸看去,随后莞尔而笑。小乞觉得这声音略有耳熟,不禁回头,没想到招呼的人竟然是她宋堂哥。
“宋公子,来晚了。柳某自罚三杯。”柳后卿边说边走上前,然后提了酒壶连灌三杯,一点也不含糊。
见柳后卿倒杯示净,宋堂哥连连拍掌叫好,道:“柳公子爽气!”
宋公子开怀,旁人便跟着起哄。小乞粗略扫了眼,皆是帮不学无术之徒,随后她又看向柳后卿,他似乎与他们混得很熟,谈笑风生打成一片。
不一会儿,柳后卿笑道:“宋公子,今日我来介绍,这一位是陈参知的公子,而这一位则是柳某好友。”
此话一出,玄清与小乞就被拉了进去。小乞不由吓了跳,生怕被宋堂哥认出来,没想到宋堂哥看了她会儿,只拧眉道:“此姑娘好眼熟啊。”
说着,他便露出几分暧昧笑意,很不正经地看向柳后卿,说:“原来柳公子喜欢这种调调,怪不得这里的姑娘都看不上。”
话音刚落,陪酒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倒入宋堂哥怀里讨好撒娇。宋堂哥左拥右抱不亦乐乎,那般淫、荡模样连小乞都看不下去,恨不得立即回府把宋鸿叫来,让他好好看下自己的好儿子。
这时,柳后卿递来个眼神,示意让小乞与玄清入座。接着,他故意坐在宋堂哥左侧,然后让小乞先挨着他坐下,再叫玄清坐小乞边上。此举正好把小乞夹在中间,不用怕被这帮子色狼吃了。
说实话,小乞也不怕这群狼,若是惹得她不爽,大不了掀了袖子一顿打,反正有人会替她收场。值得庆幸的是,那些眼冒绿光的男子不敢轻易招惹,除了一人之外。
酒过三巡,宋堂哥微醉,然后借着酒意与柳后卿勾肩搭背,且道:“柳贤弟,反正你早晚会是我妹夫,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你也别管当年你爹替你订的亲,以你的身份地位,那丫头怎能配得上你?你瞧,我那两个妹妹哪里不比她强,她是庶出的,而且没有娘……”
后面半句话,宋堂哥是贴着柳后卿耳朵说的,不过在座各位全都听见了,纷纷瞥向柳后卿,然后低头当作没听到。
玄清则看了看小乞,小乞面色如常,仿佛说得是与之无关的事。随后,宋堂哥转过头,双目淫、邪,肆无忌惮地在小乞身上溜了圈。
“嘿嘿,柳公子好眼光,这姑娘也比那丫头强啊。来,让我敬她一杯。”
话落,宋堂哥拿起酒壶,起身之后左右摇晃,像是醉得不行。接着,他咧开嘴走到小乞跟前,那副色迷迷的模样与当年调戏红拂时的态度所差无几。
柳后卿坐在那边雷打不动,咪咪小酒与其它几位谈笑,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小乞,而玄清见状急了,连忙起身要去挡酒,小乞却伸手按住他,胸有成竹。
“宋公子,久仰大名,还是我来敬你为妙。”话落,小乞起身,无意有意地手肘一提,击在她堂哥的胸骨上。这一招正是柳后卿教她的“迎风摆柳”,看起来柔,内道却是分外重。
宋堂哥就是个绣花枕,被这一碰立马往后仰倒,眼看他要着地,悠哉中的柳后卿突然扼住他手腕把他拉了回来,随后袖摆甩起,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宋堂哥的额头便重重地砸在酒桌上。
这一来一回,悄无声息,两人配合得天夜无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宋堂哥教训了顿,别人以为他是醉了下脚不稳,见他颠来倒去,还哈哈大笑起来。
这宋堂哥本想借醉去吃人家豆腐,没料碍了软刀子,虽说喝了点酒,但不至于糊涂到不知的地步,他不免恼怒起来。此时,小乞端盏送上门,娇滴滴地唤了声“宋公子”,宋堂哥骨头一酥,魂魄掉了三个半,又贱兮兮地伸手揩油。
看到那只手伸来,小乞像条泥鳅往旁一滑,接着欲拒还迎伸出手,硬是灌他一杯酒。宋堂哥酒量大,小乞酒量也不小,再加上柳后卿这神助功,几个回合下来,宋堂哥就被灌得烂醉,你问一,他就回答一、二、三、四、五、六……
从前至后,玄清都看得清楚,不由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他娘的卑鄙。待众人尽兴而归,柳后卿自告奋勇,要将宋堂哥好好照顾,闲人一走,他便将宋堂哥交给小乞虐待了。
小乞真是乐不可支,她本来就对宋家人没好感,而且将着宋堂哥的下流样恶心死人,干脆她就趴了他的衣裳扔在冷冰冰的地上。宋堂哥醉熏熏地在地上翻滚,还抱了柳后卿的脚当枕头,柳后卿抬腿一踢,又将其踢回小乞身侧。
小乞拿笔蹲身在他胸口画了个龟,再在其额头上写了“王八”二字,随后扯着其耳朵问:“红拂还记不记得?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宋堂哥疼得哎哟叫唤,无奈眼皮太重,根本就抬不起来,之后他便迷迷糊糊道:“我哪里知道……她早就走了……问唐奕去……问唐奕去……”
接着,小乞又问:“去哪儿了?”
宋堂哥摆手,不耐烦地回道:“卖了、卖了……”话落,他蜷成团儿昏昏欲睡。
小乞从他嘴里挖不出消息只好作罢,接下来,柳后卿便让姑娘们把宋公子安顿好,然后给了一大笔丰厚赏银。姑娘都是见钱眼开的主,也就不去管宋公子为何躺在地上,额头顶“王八”了。
而在出花舫的时候,玄清找不到了,小乞与柳后卿转了圈,终于在某张桌子下找到了他。刚才玄清被灌了几杯酒,此时烂醉如泥,柳后卿拉他出来,准备将他扶回四方馆,至于小乞,他只淡淡吩咐:“你自己回去吧。”
小乞落了单,伤心离去。她走了几步回头看,柳后卿扶着玄清坐轿走了,都不曾回眸瞅一眼。小乞心又碎了一地,就好似从天摔到地,刚刚同他折腾堂兄时还挺开心的,这人一转身又变冷了。
小乞无奈叹息,慢慢地踱回府里。此时已经三更天,路上无人也无声,偶尔几记犬吠响起,扰得人心惊。
走到半路,小乞看到一抹虚糊的影,似乎是跟了很久。她不由心头一紧,忙不迭地停下脚步,然而当她驻步时,那抹影也停了下来,离她一丈之遥。
又是它!小乞侧首打量起来,这鬼影从杭州跟到太和山,又从太和山跟到这儿,这跟了一路,不知想要干什么,问它,它也不说,实在是烦人!
今天小乞没闲情搭理它,转过身假装没看见,低头走了。黑影悄然飘到其身后,伸出一只手想轻搭上她肩膀,然而正当触到时,仿佛有层薄纱拦在他俩中间,那只手始终无法刺透看不见的纱,也无法触及她身。
小乞到家时,黑影已经不见了,她偷偷潜回房中准备歇息,临睡之前,她望了眼妆镜,随后喃喃自语道:“我今天去问过堂兄,他说你被卖了,至于卖到哪儿,你晚上托梦给我吧。”
话落,小乞倒头睡下。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背脊冰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覆在背上。小乞不由伸手摸去,忽然抓到一只冰冷的手,这手硬绑绑的,只有骨没有肉。
“我死得好惨……”
红拂在她耳边轻泣,小乞眼前景物顿时扭曲,就如水波荡漾开来。
还是那艘花舫,这大白天的,少了夜晚喧嚣香艳,几个小丫鬟无精打采歪坐那处,听老鸨数落。
“红了没几年翅膀硬了,想走了!红拂,你可别忘了,是我一手把你拉扯大的,怎么容得你说走就走?!”
镜中人儿不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小乞终于看到了红拂真容:一双含情眸如秋水,一点樱桃唇娇如桃花,她长相媚气,可颦眉蹙额间却透股清冷。
嬷嬷见她不答话,软了几分语气又道:“红拂啊,天下男儿皆薄性,谁会对风月场上的女子动情?如今你还是个清倌人,真要找也得找个好的跟去,怎么能找这般穷酸小子?”
说到此处,红拂眉头拧得紧,似乎心有厌恶。她对镜摘下满头珠翠,接着又脱去腕上金镯,冷笑问道:“嬷嬷,这些可够?”
嬷嬷青了脸,扭头不答。小乞从镜中看到案上已摆了包白银,看来得有几百两,旁边还有几件白玉翡翠,也是值不少钱。
红拂嗤笑起来,蓦然起身,当着众人的面摘了耳坠,脱下绣鞋,扔在嬷嬷面前。
“这回总够了吧!”
话落,她就走了,昂首阔步,犹如得胜将军。小乞触到了其心绪,五味杂陈。她细细分辨,犹如品酒,在其中尝到了高兴、骄傲,以及对未来的一份憧憬。
红拂离了花舫,不远处有个男儿正在等她,小乞见到这抹清瘦的影,听到红拂喜极而泣地唤了声:“唐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