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绿色的森林之间不快不慢的穿行,到了要进小镇的桥头检查站的时候,停了下来。检查站的工作人员腆着喝啤酒喝大的肚子,慢腾腾的上来让所有人扫了一遍行程码,然后在同样一片绿色中又慢腾腾的下去了,车子继续行进。隔着河,能望得见母亲家的小楼了,高雪兰舒了一口气,摇晃一下酸麻的脖子,终于要到家了。放下对谢天恩无尽的胡思乱想,高雪兰调整了一下心情,咧了咧嘴角,让表情肌微笑起来,免得一脸的颓丧让母亲老高太太看见跟着她着急上火。
大巴车很快到了站点,高雪兰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的下了车,拎着两个引流袋,走走停停的朝着母亲家走过来。老高太太早就做好了饭,正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等着高雪兰回来。见女儿高雪兰远远的一步步走过来了,忙按着椅背站了起来,朝前迎了过来:“咋样啊,于主任咋说了,伤口恢复的行不行,啥时候能摘掉袋子啊?”老高太太一口气问了若干个问题,急迫的心情溢于言表。高雪兰苦笑了:“妈,我挺累的,你让我进了屋喝口水再说吧。”。老高太太恍然大悟,噢噢两声,扶着女儿高雪兰右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上了台阶,进了自家的屋子。
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老高头儿正在往烫酒的铁盒子里倒开水,一回头看见老太婆和女儿进来了,满脸绽开了核桃纹儿:“雪兰回来啦?饿了吧,正好你妈把饭做好了,我给你盛饭。”说着话,老高头儿放下装着白酒的量杯,去厨房拿饭碗和筷子。老高太太看着殷勤的老高头儿满意的咧开嘴巴一笑,进了卫生间去解手。她有个老毛病,不论干啥事儿之前,都得先上厕所尿尿,然后才能干正事,不然小肚子憋的生疼。据老高太太讲,这是当年拉小车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俩人一挂车,都腾腾往前跑,谁等你撒泡尿再运货呀?年轻时的过度操劳,使得老高太太落了一身的病,静脉曲张啊、关节炎啊、气管炎啊,这个总撒尿的毛病还是最轻的呢。
哪个当父母的都不容易,自己的老爸老妈当年挨的什么累,高雪兰记忆犹新。是矣对父母怀着极大的崇敬和爱戴,心疼自己的老爸老妈,总不好意思让老高太太为自己过分操劳。没去医院换药之前,都是老高太太每天好歹帮高雪兰捆巴捆巴,总不能让松掉的绷带离开伤口吧?那会感染的。可是老高太太生就的胆儿小,一看见女儿高雪兰的伤口手就哆嗦,心里也难受,看那表情和慢动作,高雪兰都觉得于心不忍。于是自己在药店买了几个外伤换药包,又网购了一批碘伏、辅料、胶布粘贴之类的医疗用品,想自己在家换药的时候用。
见样学样,于剑锋教给高雪兰买换药包,高雪兰特意观察了于剑锋怎样操作,就是为了自己操作的时候,有个借鉴。每周去两次医院,专门指望于剑锋给换药是行不通的,高雪兰的伤口还没愈合,胸壁上还有很大个口子时不时地流血水,其中一个引流管就从那个口子里伸出来,口子上方还有一大块坏死的黑皮没长肉。肋下的引流袋处是俩小口子,另一个引流管从那个小口子里延伸出来,两个地方都需要每天换纱布。插引流管的目的就是把渗出的淋巴液和血水什么的导出体外、避免感染,三天一换可不行,必须每天都换。就这样每次换药辅料纱布都是湿的,高雪兰贫血,伤口恢复太慢,袋子里的液体比起在医院每天的渗透量是少多了,还是需要每天去卫生间放,这样不间断渗出的还是太多了。那流出来的都是营养,是矣老高太太想方设法的做好吃的,给女儿补气血。
第一次自己换药,平躺着看不见伤口,高雪兰就站起来拎着袋子和药,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去换。老高太太看着自己换药的女儿,满脸歉意:“你行吗?要不,还是我换吧?”“我自己可以,没事儿,妈。”。高雪兰很笃定,她见过于剑锋怎样处理伤口,目前这个敞开的伤口还不宜上消炎药膏什么的,就是碘伏消毒,辅料纱布方加压。捆绑松紧衣的时候第一次高雪兰挺费劲,需要老高太太帮忙,第二次就熟练多了。看着女儿拿着镊子夹着碘伏,面不改色的擦拭那血淋淋的伤口,老高太太心疼的直皱眉头:“你跟你那爹似的,啥都不怕!啥都敢干!要是我,吓都吓死了。”。
高雪兰把最后的结子打好,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老妈笑:“怕啥的,我都见过你和于主任咋换的药了,学也学会了。”“不是难学,是怕你疼。多大个口子啊,得出多少血?唉……那个该死的谢天恩还没消息呀?”。提起谢天恩,高雪兰有点神色黯然,但又不想影响母亲老高太太的情绪,淡淡的说道:“还提他干嘛,我都把他忘了。”。老高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铁打的心呐!这么大个病,连个电话都没来,看起来这小子是铁了心不想过了。”。高雪兰安慰老妈:“妈,你别惦记着他了,你想啊,他头一个老婆就是得了癌症死的,现在我又得了这个病,他能不害怕吗?想躲开我,那也是人之常情。”。
老高太太还是叹气,替女儿不值:“再怎么害怕,连句话还不能说呀?哪怕随个礼呢,连两旁世人都不如!还不如章秀林呢!”。是啊,这次章秀林还帮了高雪兰一个忙,把老高太太安稳的送进病房。要不是章秀林去了,老高太太自己真找不到东南西北,那高雪兰不就抓瞎了吗?临时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去?高雪兰舒了一口气,心里觉得憋闷:“妈,章秀林这次干的是不错,回头我跟章文表扬表扬他。妈,我觉着心里憋得慌,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老高太太见女儿不太开心,便住了嘴不再提谢天恩和章秀林,这俩男人在女儿心里都不是好东西,都没少让我姑娘操心挨累。
唉,雪兰这是什么命啊,咋这么倒霉呢?咋就遇不上一个长情的男人,能跟我姑娘过到头呢。吃饱了饭的高雪兰念头好像也少了些,和老妈老高太太并排在大坝上慢慢的溜达。下午的太阳是那么和煦温暖,让拎着引流袋的高雪兰觉得心里仿佛也进了阳光,好受多了。迎面过来的男孩子,就是那个每年夏天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抖音博主。他收回不可一世的目光望向高雪兰的引流袋,又惊讶的看了一眼高雪兰惨白的脸。物是人非,高雪兰心里替他说了他此刻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