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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起,学宫的学子也都四散,鹿门山中,数座小院升起了缕缕炊烟,一座小院之中,一名老者正坐在院中眯着眼睛看徐徐西垂的落日,就在这个时候,院外传来一道带着几分宏厚的声音,“嘉谋公可在?”

听到门外的呼喊声,院中老者神色一凛,带着几分思索暗道,“韩元长这家伙怎么来了!”

坐在院中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在朝中失势的出身庐江周氏的大汉老臣,故太尉周忠,而来人,正是昔日出任朝廷大鸿胪的韩融,因为当年王越行刺事件被贬!

当下周忠带着几分爽朗说道,“元长公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老夫也懒得起身了,山野之人,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元长兄见谅则个!”

韩融也不介意,推开门后,走进院中,尔后轻轻阖上了院门,走到院中,自顾自的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定,这才微微眯着眼睛说道,“发生了如此大事,嘉谋公还坐得住?”

周忠抬眼轻瞥了汉荣一眼,“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老夫不过学宫之中一夫子而已,就是有什么事情,又干老夫何事?”

看到周中淡定的神色,韩融带着几分讶异问道,“嘉谋公,你真不知道?”

周忠反问道,“知道什么?”

韩融左右环顾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汉中王来襄阳了!”

周忠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旋即不动声色的说道,“元长兄倒是好灵通的消息!襄阳本就是王爷父子起家之地,王爷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元长兄莫要生出太多奢望才是!”

周忠顿了顿说道,“虽说老夫因为周瑜那逆子的原因,不得不退出朝堂,可如今朝中局势波澜诡谲,当时老夫从庙堂之上急流勇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做人呐!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的本事和位置,有自知之明,懂得进退,这才是求存之道!

昔日司徒淳于嘉,也是我大汉硕儒,可如今,此人何在?不过是此人不明时势,与天下大势作对,妄图螳臂当车,还不是在大势之下被碾成了灰尘!司空赵子柔,卫尉张喜二人,看不清庙堂格局,野心作祟,妄图染指大权,还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听到周忠的话语,韩融反唇问道,“那在嘉谋公心中,何为天下大势?”

周忠抬手指了指天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呐!”

周忠没有明说,可韩融也反应过来,周忠这句话,重点就在一个君字上,谁是君,那谁就代表大势!这个君,并非是指天子,而是告诉韩融,朝廷上下谁说了算,那谁就能代表天下大势!

韩融带着几分期冀说道,“如今朝中局势欣欣向荣,老夫有心为朝廷出力,贡献一番力量,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看到韩融到了这一步,心中还对权势惦记不已,周忠心中多少对此人多了几分厌恶,分明是贪恋权威,还说什么为朝廷效力,就是韩融不脸红,自己还躁得慌!

可二人都是黑白学宫之中的老夫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周忠也不好将事情说死了,当下周忠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朝中局势安稳,元长想要重新入朝,怕是难了!就是杨文先身为太尉,也是四世三公出身,当年朝廷诏令剥夺汝南袁氏数位先祖谥号,这布告还是杨文先亲自拟定的,就连那封讨袁檄文,也是杨文先的言辞最为激烈!更别说,去岁朝廷科举,杨文先毫不犹豫的将自家嫡子送去参加科举!杨德祖那家伙也曾在学宫进修,你也见过,才思敏捷,文采出众,随便放在哪个时代,不管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士林,都会有一番作为!若是杨文先举荐,荫官出生,想来等到杨文先百年之后,挑起杨氏的担子没一点问题!可就是这样,杨德祖依然参加了科举,莫非元长就没明白什么?

另外司徒张元节、司空陈元方二人,名望比起元长不知道高了多少!再说九卿,凉州马寿成初归心,不管是为了凉州稳定,还是为了如今安置到中原各地的凉州百姓,马寿成这官,也只能升,不能降!大司农庞德公、大鸿胪祝龟、光禄勋贾诩、廷尉法衍这四人,都是大司马一手提拔起来的,元长公自认为能取代谁?太常士孙瑞、少府陆康、太仆荀悦三人,名望在我大汉俱是少有,元长公自问比得了谁?

此为其一,另一方面,为了平衡朝中势力,当年朝中老臣,说得上话的就剩下杨太尉与士孙太常了,剩下的多多少少都与大司马有不可脱离的关系!虽说平衡,可单单是这公卿之位,颍川士人就占了两席!更别说如今身为我大汉新贵的颍川荀氏,身居高位者斩了三席,清贵者有太仆荀悦荀仲豫,而执掌朝中实权的尚书令荀彧荀文若,却是朝中最为显赫的位置,更别说还有身为大司马心腹出身的雍州大都督荀攸荀文若!

另外,王爷帐下心腹,颍川士人也是众多,单单是当年王爷帐下心腹,如今的御史中丞戏忠戏志才、大司马府上中军师郭嘉郭奉孝,兖州大都督徐庶徐元直,司隶校尉扈瑁扈元珪,以及如今身为最为幽密的汉中王相司马徽司马德操,哪个不是颍川出身?

除此之外,平夷都督钟繇钟元常、江夏太守钟演钟元达兄弟,武陵郡丞赵俨,镇平令杜袭,四处游学的庾乘等人,以及一大批后进学子,都充任到了朝廷的官吏队伍之中,恕老夫说句实话,如今朝堂之中,就属颍川出身的官吏最为多,若是元长兄想要出仕,有颍川乡党支撑或许不难,可引动朝廷局势变化,到时候不是谁都能掌控的!

以老夫看,若是元长公入朝,或是取代司空陈元方,或是取代太仆荀悦!前者是大司马舅父,对于大司马如今的权势有巨大的功劳,元长兄想要动一动,可太难了!太仆荀悦荀仲豫,老夫早年间与此人也略有交情,相较于其族弟荀彧荀文若,族侄荀攸荀公达,此人可以说是我大汉少有的忠厚君子!或许荀氏还巴不得元长兄顶上去取代荀仲豫,可大势要允许才行!

对于大势而言,需要的是平衡,就是如今朝中,戏志才、郭奉孝、徐元直、刘子初这样的心腹,那位也有手段制衡,更别说陈公与那位绑在一条船上了,侄儿陈忠还在那位府中效力,钟氏倒没有太过张扬,可毕竟底蕴在那里放着,那位已经将长妹许配给钟元达,手段端的不凡!

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那位将荀仲豫放在太仆之位上,看似清贵显赫,荣膺无双,可未尝不是用此人来钳制荀文若、荀公达叔侄,这二人要是敢做出格之事,恐怕那位想要拿捏荀氏,也有个制衡的手段!可如今颍川韩氏门徒四散,大半跟随着韩文节入了冀州,袁本初占据冀州,韩氏子弟折损大半!剩下的,当年董仲颖手底下的兵马,因为韩元节的缘故,不忿韩氏,恐怕手段不差!剩下的几人,跟随着元长兄,也没几个成才的,如今相对于其他几家,韩氏说是没落无人也不为过!

元长你胸中有所求,可比得上那位胸中韬略,那位所求,不过是一个制衡而已,就是这样,还遭受了赵子柔和张喜的背叛,还在背后捅了那位一刀子!如今元长公孤家寡人,若是入朝,想要掀起一番波浪,到时候那位用什么制衡?不管是对元长公你,还是对朝廷而言,如今元长公静一静心,对谁都好!”

听到周忠一番长篇大论,韩融心中愕然,自己自以为也算是良才,可比起周忠这番长篇大论,韩融才愕然发现,不管是所思所想,还是眼光手段,自己比起这位担任过太尉的周忠周嘉谋来,都还差了好大一截!

在韩融眼中,不过是失势得势而已,如今颍川派大盛,自己想要搭上这辆顺风车,在自己想来轻松得很,有了自己支持,别的不说,单单是自己的名声,就能让颍川派气势再高涨三分!可通过周忠一番言辞,韩融才发现,如今朝中局势波澜诡谲,自己想要上位,就要通过交好荀氏,可若是取代荀悦,颍川荀氏是解脱了,可反过来被那位记恨上了,自己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最重要的是,通过周忠点醒,韩融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自家确实后继无人,现在自己要是争得太厉害,到最后恐怕会害苦了韩氏剩下的这歪瓜裂枣的几根独苗!而且自己有前科在,颍川系若是继续增长,那到时候朝廷恐怕就要动刀子,到时候别人不好砍,只能用自己这个软柿子开始动手了!

韩融长长叹了一口气,“嘉谋兄高论,老夫佩服!嘉谋兄胸中有如此高论,何不为朝廷效劳?”

周忠摇了摇头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儿周崇,年少时便为国牺牲,后来几个儿子也都不大成器,再加上年纪也还小,老夫能做的,也就是教会他们为人处世之理,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反倒是老夫那从子周瑜,年少时老夫教导过几年,为人颇为聪慧,只可以懂得义,心中却少了忠,与逆贼为伍,坏了老夫清名不说,更是将我庐江周氏的脸丢得一干二净,老夫还有何面目立足庙堂?”

周忠顿了顿,带着几分感慨说道,“更何况,如今能安居如此胜地,颐养天年,又是我大汉弘文院大学士,也算是两千石的高官,不管怎么说,也算对得起这生前身后名,不负家中父祖期冀!”

看着韩融还稍有不服的神色,周忠摇了摇头说道,“元长公,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故贤在回也!老夫不敢与先贤比肩,可如今闲散生活,胜似神仙,再为朝廷兢兢业业教导些许良才出来,勉强可以称得上贤,说不得有幸与颜回神交!”

听到周忠的话语,韩融常常舒了一口气,“嘉谋兄高论,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古人诚不欺我!倒是老朽着相了!富贵诚害人不浅!”

听到韩融的语气,周忠的语气变得轻松,就怕这家伙一根筋,被富贵权势蒙了眼,到时候再将自己牵扯进来,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这家伙看开就好!

当下周忠平静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等能做的,就是教会儿孙为人处世之道,纵然不成才,只要持身正,后辈总有良才出人头地!就是元长兄为子孙后辈谋下富贵,又能坚持多久?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想要长久,书礼传家,方是正道!”

韩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如今我韩氏人丁单薄,那几个后辈,着实不成器的很,老朽不才,不欲为他们谋一世富贵,但求让他们安稳,保住我韩氏门楣,不知嘉谋兄何以教我?”

周忠平静的开口说道,“舞阳韩氏,有令弟韩元节之事,多多少少让人忌惮!若是元长兄有心,如今零陵太守韩暨韩公至,黄门侍郎韩嵩韩德高,俱是南阳人士,老夫听闻南阳韩氏,与你舞阳韩氏同出一源,若是有心,元长兄不妨让家中字第多多拜访拜访这二位,要是那二位有意,不妨将韩氏家主之位让给那二位其中一位!”

韩融苦着脸说道,“韩氏如今子孙凋零,内部倒是没什么,怕就怕,那二位不同意,另外,如今朝廷紧紧盯着,若是引起那位注意,到时候,恐怕老夫形势就更艰难了!”

看到韩融的模样,周忠就将自己筹谋已久的策略给抛了出来,韩融这样的书呆子,如今还想立足朝堂?周忠同样想要立足朝堂,可周忠明白,想要立足朝堂,自己就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再不济,也要表个态,让那位心中有个数!

当下周忠开口说道,“只要元长兄将姿态做足,解决了朝廷的麻烦,那二位不会有什么意见,至于朝廷,那就更好解决了!到时候元长兄只需要公开上书,向朝廷表明态度,说宗族之内,立贤为上,想来朝廷断然会不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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