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静且平稳,就像这话不是说给他听一样,又或许,她对他已经失望透顶。
她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她出身名门,怎么会是我一个孤儿可以比得过的。你也曾说过,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你裴家的门,我算是记住了。”
她睨了他一眼,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裂痕,带着悲伤,猛地将他的身影收进眸中,“突然发现,我真的好累。”
裴亦堂的瞳孔缩了缩,心中刺痛,他颤颤巍巍地下了床,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再颤颤巍巍地向她走近。
“你说你累了是什么意思?”他不容她拒绝,只是稳稳地搂住她抵抗的身子。
施甜甜闭上眼睛闻着熟悉的味道感受被他禁锢的痛感。被他搂住的身子稍微动了动,完全让自己使不上劲儿。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裴亦堂身心一颤,仿佛血液逆流。
施甜甜在他的怀里轻轻一笑,“你放心,等你把梁玉玲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回来。”
“不!”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不准走,我不准你离开。”
施甜甜突然间抬起手抚摸他柔顺的发丝,轻声安慰着他:“我会出现的,你什么时候处理好,我就什么时候出现。”
绕来绕去都围着一个女人转,“梁玉玲”这三个字如同利刃剜过她的心口,被绑架被殴打被流产的那种刺痛再一次蔓延上心头,施甜甜的瞳仁缩了缩,整个人害怕地缩进裴亦堂的怀里,感受如擂鼓的心跳。
“我真的好怕她会再次叫上那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绑架我打我,我打不过他们,我是女人,我会怕。”
裴亦堂抬起她的头,恐惧布满了她的双眼,他从未想过,那一天竟成了她终身难忘的阴影,逃离不掉的噩梦。
他喉间酸涩,看到当初阳光开朗的女生此刻在他怀里怕得瑟瑟发抖,心口烦躁,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安慰道:“有我在,别怕。”
施甜甜惊恐地看着他,责备道:“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会遭遇那些事。你忘了,梁玉玲因为什么才记恨我!”
满城风雨皆因你而起。
“所以我才要远离你。”
语毕,施甜甜从他怀里出来,双眸带着悲伤与他对视,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凌乱的头发,似乎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杀了她,她是人渣,我不能因为这种人而坐牢。所以,裴亦堂,你送我离开吧。”
她承认自己很胆小,害怕接触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看着眼前的施甜甜,他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心头似乎滑过什么情绪,想要伸手抓住却被它从指尖溜走。
为什么,他却不愿放开她!
“等我伤好了,一定送你离开。”
两个人在一起差不多一年了,从一开始的毫无感觉到最后以死证明,他走过了许多弯路,若是轻易让她从他心尖逃走,那该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搂着他的脖颈一直不停地抽噎。许是累了,真的在他的肩膀上打盹。
这些日子她瘦了,摸着她硌手的后背,都是条条排骨。心口钝痛,狠狠地将她抱起放在病床上。
初次见面时,她脸上身上都还有点肉,摸起来软软的、香香的、肉肉的。而如今,瘦得没几斤几两,抱起来就像抱了两提纸巾,轻飘飘的没什么感觉。
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严玖的电话。
“帮我查查是谁将梁玉玲保释出来。”
“收到。”
昔日伙伴没来得及唠嗑就挂上了电话,裴亦堂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笑颜如花的施甜甜,整个人被她的笑容治愈,就像一把熨斗,熨平了他的眉间的‘川’字。
有些话说得好,不经历痛苦的事情你不会发现自己有多弱小。
当有一天发现身边的支点都倒下了,而自己还站着,这是一件多么寂寞和孤立无援的事。
没有人陪伴你,除了你自己。
所以,一个人必须学会强大,必须让自己在某些情况下心狠手辣。
拜托完严玖,裴亦堂疼惜的目光看着施甜甜,痛心犹如一种病,让人接受不得。
施甜甜这消瘦的身躯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这辈子,他还能再次见到她肉嘟嘟的样子吗?
想到梁玉玲的事,裴亦堂幽深的目光里藏着许多人看不懂的情绪,犹如狩猎的老鹰,与之对视会令人肝胆发颤。
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心存善念,如果当初下狠手,今天的事情会不会不同样。
梁玉玲从警察局被人领出来之后,硬生生地挨了一巴掌。
“我告诉过你,我将你带出来不是让你去惹事的,我的计划如果被你破坏,你知道的,不仅仅是十年牢狱这么简单。”
车内一个穿着非常昂贵,打扮非常时髦的女人厉声严词地责骂梁玉玲。
梁玉玲此刻没有了最初的嚣张,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收起了利爪,乖巧地坐在后座上。
如果可以,她倒想用十年牢狱换施甜甜永无天日。
有些仇有些恨就这样来得猛烈,仅仅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地位,就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都非等闲之人,早晚会分出一个胜负。
她要的,迟早会靠自己的双手夺回来,绝不会留情面。
有些人总会被眼前的利益所诱惑,不留情面不择手段;有些人总会被噩梦所折磨,挣脱不开逃离不出。
世界就是这么可笑,它似乎看透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
善念、纠结、矛盾、阴谋种种迹象表明,人一旦复杂起来,连上帝都斗不过。
裴亦堂就这样静静地守在施甜甜身边,握着她的手想起过往,沉着冷静的脸上划过了一丝阴狠。
女人只会爱一个男人三次,一次是开始时有恃无恐、想被偏爱的任性;一次是被伤过后长篇大论、小心翼翼的珍惜;最后是失望透顶悄然离开。
若是攒够了失望,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余生,好自为之吧。
说不出来是自己的无理取闹,又或是自己的小题大做。施甜甜睁开眼睛便看到受伤的裴亦堂趴在床沿边上熟睡,这个姿势,不利于他的伤口愈合。
缓缓坐起身看着他紧皱的双眉,不禁在想,他是做噩梦了么?
施甜甜想想也了然,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被闹得那么痛苦,还怎么会睡得一个好觉?
她沉默着动了动被他抓紧的小手,只有一点点反应,立刻惊醒了沉睡中的他。
“你想去哪?”裴亦堂看了一眼施甜甜,小心翼翼道:“你别把我丢在这里,我陪你一起。”
这害怕被遗弃的慌张,就像玻璃渣渣扎进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他曾是家里的大少爷又是集团的总裁,何时对别人低声下气过?他用防备的眼神盯着施甜甜,双手禁锢着她的五指,力度大到让她皱起眉头。
施甜甜抿着唇不说话,静静地坐在床上深思。
裴亦堂的心却慌了。
如果一个女人还愿意跟你大吵大闹那就证明她还是在乎你的,然而,如果见到你连话都不想说的时候,那她就真是放下了。
难道她还是认为梁玉玲得以保释是他心慈手软所导致?
越是平静越是失望,越是心碎越是坚定,她真的要离开么?
“你还在怪我。”
怪吗?施甜甜冷笑一声,现今这个时代哪里还讲究一命偿一命,更何况,逝去的那个还是一个胚胎而已。
可是,对于她来说,那是她的孩子,一个活着的生命体,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
别人没有经历过肯定会觉得她小题大做,唯有做了母亲才知道,那感觉究竟是有痛苦。
施甜甜的手抚上了他的发丝,轻轻说道:“我该怎么怪你,怪你没有把事情处理好,还是怪梁玉玲有后台保释?”
裴亦堂的瞳仁缩了缩,她对梁玉玲的恨始终放不下。
施甜甜就这样看着裴亦堂,似乎要把他看穿一样,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虽然我很恨她,但是她的过错罪不至死。毕竟,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很难被保释出来。”
裴亦堂心头一紧,无端的难过从心头划过。
其他事儿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唯独关于判刑,他却无能为力。她弄掉的也是他的孩子,他哪有不心痛的理由。然而,再怎么痛都不及施甜甜的十分之一。
“我知道,对不起。但对于她的判决我无能为力。”就仿佛在他的印象里,所有的人都围着他转,永远只会阿谀奉承他。但是,唯独施甜甜的出现,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恨不得自己拥有无限的权利,可以改变别人的一生。
施甜甜就这样看着他愧疚的表情,忽然间就嗤笑了一声,笑音如银铃般动听,却偏偏带着一股如针扎般的难过。
“我知道的,你不用这么愧疚。我只是见到梁玉玲就控制不住情绪而已。”
裴亦堂抬头看着施甜甜,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他心目中的那个天使要开始堕落了。
仅仅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竟能伤她至此,连灵魂都带着不可饶恕的面目。
他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这辈子只会对你好。孩子我们将来也会有,一个不够,再生两个;两个不够再来三个。如果你想要我们就一直生,生到你满意为止。”
施甜甜苦笑了起来,“你要何必为了我而委屈你自己?”
“不委屈,能跟你在一起那是我无上光荣。”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裴亦堂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施甜甜此刻一身清冷,淡漠的眉目,精致的五官上写满了疏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亦堂的心显然慌乱不已。
“我说错了什么?”裴亦堂不确定地问了下。
施甜甜摇摇头,轻笑道:“我信你。”
施甜甜觉得自己不够心狠,这个男人将来有可能会让自己心碎,但是因为看到他此刻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伪装的冷漠彻底崩塌。
雀占鸠巢,她醒来之后就起身将病床让给他,睡了几天几夜,这床上已经沾染了他的气味,让她睡得无比安心。
苦了他为了防止她逃跑一直守着。
“饿吗?我给你买早餐。”这一夜,噩梦似乎没有找上她。
裴亦堂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看到已经起身整理衣装的施甜甜,他也缓缓站起身来到她的身旁,“我们一起出去吃。”
那熟悉的气味与自己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施甜甜敏感地发现,心里的悸动不比以往的少。
裴亦堂,你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我去追求的去守护的,结婚到现在,才对你有了几个月的感情就让我受尽了思念与折磨的伤。
她睨了一眼裴亦堂就收回目光并淡淡道:“你的伤严重,别闹了。我给你打包回来。”
语气平稳轻松,像极了以往相处的模式。可是裴亦堂心中无端生出了许多恐惧,害怕她一去不回头。
“你多久回来这里。”他慌着心问道。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施甜甜回头对他莞尔一笑,那笑容漂亮得让人为之倾倒,可偏偏这样的笑容让裴亦堂感到陌生。
以往她的笑容带着天真烂漫,眼里尽是小淘气。现在这双眼睛里,他看到的是黯淡无光,当初所有的星辰全部被陨落被吞没,最后化作了虚无。
裴亦堂心尖发颤,却隐忍着惧意说道:“我等你回来。”
“嗯!”
语毕,施甜甜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却又狠心向前,然后消失在拐角。
她,还会回来么?
早上的早餐店很是热闹,每一家几乎都爆满了人,施甜甜走在街道上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们都是年轻的上班族,和她一样,都是为了生活而打拼。
一些人买了包子馒头,一些人买了豆浆米粉,甚至有的一些人仅仅只要了一根油条就前往了上班所在地。
但他们的脸上都浮现了同样的神情,也就是对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