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我既宣称她为‘定国神女’, 自当要时常彰显我对她的重视,叫她时常出现众人眼前,提醒众人她的存在与身份。”
“甚于其三……”江清尘顿了顿,才又道:“她既是‘定国神女’,我便就不能叫她与我离心离德,更不能将她养得太过蠢笨,以至于引人疑窦。自当是要带在自己身边加以掌控调|教, 叫她按我的心思成长。”
许元颔首。“故而依我们如今所知的情况来看, 这月蓝公主确实被代国皇帝教得极好。她非但毫不蠢笨,还应是一个极为聪颖的女子。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代国皇帝这般野心勃勃之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也决不可能是那种一尘不染之辈。”
“这般人物,又岂会甘心自己被做为筹码,送至那北蛮王廷中去?”许元想到上辈子背叛代国后, 一直跟随孙少怀征战的月蓝公主。她的眸『色』渐暗, 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深沉:“代国皇帝将她带在身边时,怕是不曾考虑过自己的帝王心术会否被她学去。这样的女子, 便是手上没有势力, 只怕也会在代国皇帝身边, 及后宫之中安些眼线。我想她此时应是已经得到消息, 逃离代国上京了吧!”
江清尘见她此番情状, 墨沉的眸子倏地浮上一抹暗『色』, 却又飞快地隐没不见,只淡淡地问道:“你似乎对这月蓝公主极有兴趣?”
他的脸上虽自始至终皆是那副清冷疏淡的神『色』,但许元却愣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掩藏于淡漠之下的不是滋味。
这个发现叫许元心生愉悦,她晶亮的眼眸直视江清尘墨黑的双眼,含笑说道:“我曾说过我与那孙少怀是仇人。”
江清尘颔首。“所以?”
“此言确是实情,但我这话还有后半句未说。”许元笑道。
江清尘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什么话?”
许元的笑容更盛。“不只孙少怀,我与那月蓝公主,亦是仇人。”
听得“仇人”二字,江清尘心下一松。蓦地思及自己尚不知许元与孙少怀,及这月蓝公主之间的仇怨,便是有心想助她一臂之力,也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当下他便就问道:“你与他二人有何仇怨?”
“杀身害子之仇。”
许元说得云淡风轻,落在江清尘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此时许元虽是安然无恙地坐在他面前,但一想到他曾遭受危机,或许还曾差点死去,他心中就是抑不住地怒意翻滚,顿时对孙少怀与月蓝公主恨进了骨子里去。
“你想报仇,我定帮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你背后有我。”他语气虽淡,但话语当中的坚决,却叫人一听便就明晰他的心意。
听闻他此话,许元的心湖似有微风轻轻拂过,带起阵阵涟漪。
她眼角弯弯,笑眯了眼睛,颔首道:“嗯,我知道。”
这一点,她从上个世界就已经知道了。
眼前人的笑脸宛若暖阳,渐与上一世那个女子重叠。江清尘心弦微动,耳朵莫名又有热意传来。
他难得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睛,突地又想到一事,问道:“话说起来,相识至今从未见你提及尊夫人。如今你与年儿也算是在寨中安顿下来,可需派人去将尊夫人迎来?”
江清尘这话说得极不甘愿,偏偏许元闻言一时之间也是愣怔住了,竟也没有察觉。
夫人……
她本就是女儿身,要她上哪找个夫人?
许元并不打算在这时候曝『露』真实『性』别。原主所处的时代及国家,虽对女子并不严苛,但女子在行动上的便利『性』,却仍远不如男子。故而男『性』的身份,反倒更方便让她行动。
至于江清尘,该知道时自然便会知道了。
是以许元微微垂眸,面上浮现一抹沉痛之『色』,幽幽叹了口气,道:“无须麻烦了。贱内他已经……”
许元心忖道,反正她此时是柳明缳,那“贱内”可不就是孙少怀么?便让江清尘以为她的“贱内”已死也是无妨。
反正她很快就会让孙少怀去死了。
江清尘听她前言便已知她未竟之语是何意思,当下心跳竟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拍,但随即想到一事,清冷的目光霎时便瞪向门外。
许元循他目光望去,便只见山寨大厅大门之外,孙惜年与秦三二人,头上正各自顶着一个用油纸包妥的烤红薯,专心致志地扎马步。
“他们这是……”许元面上不由一囧,转头对江清尘问道。
她记得自己方才还听到孙惜年的欢呼声,可抬眸时却只看到江清尘拿着烤红薯向自己走来,便也只当孙惜年被他打发出去玩了,哪知却还有这一出。
江清尘却是一派淡漠之『色』,道:“年儿如今正是习武的年纪,我见秦三有空,便叫他先教他一些基本功。”
“头顶烤红薯练基本功?”许元一阵无语。
那两个红薯可是刚刚烤熟的,这般放在头顶,就不怕烫下一层头皮?
“不过是以此练他的耐力与平衡力罢了。”江清尘又朝门外瞥去一眼,淡淡地道,“烤红薯上已经包着多层油纸,不会叫年儿烫伤的,你放心便是。”
上个世界相处了一辈子,江清尘是个怎么样的人,许元自认还是心中有数的。
是以许元笑道:“你办事,我自是放心。我只是好奇,你方才突然看年儿做甚?”
江清尘抿了抿唇,少顷方道:“我听年儿说他娘尚在人世。”
当时在路上,他于许元不在之时,想要试探孙惜年他娘的消息。
哪知一提到他娘,那小子的小眼神便瞬间变得锃光瓦亮,直把他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万般崇拜之语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直到堪堪看到许元的身影,那小子才倏地住口,装做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如今想起当时孙惜年那般模样,并不似做伪。江清尘心中不由思量,莫非当中有什么隐情?
他才这般想,便就听许元说道:“孩子还小,有些事不便让他知道。”
江清尘闻言眼睑微垂,目光移到那封密报之上,再度将话题转回正题。“你打算如何对付孙少怀与那月蓝公主?”
“那月蓝公主此时应只有孙少怀可以依靠。她若能逃出代国,势必会赶在代国来人之前,潜入大晋来去寻孙少怀,将辅国公要害他之事尽诉与其。如今孙少怀与其父叛出大晋投向代国,又为代国所不容,他二人仅有三万孙家军,绝非大晋与代国之敌手,只能再寻庇护之处。”
许元说话时,面上的微笑犹如暖阳灿烂,可那双黑沉的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层冷意,丝毫未见一丝笑意浮在眼底。她说至此处,又向江清尘问道:“若是他们欲寻庇护之所,将会寻往何处?”
“如今九州强国,唯代与晋耳。北蛮王廷可算之一,却是排外,他父子二人若投北蛮,不过是鱼肉自行送上刀俎而已。而孙家父子二人又不容于代晋,若想寻得庇护,便只能越过雍阳,前往景地。”江清尘道。
听他提到景地,许元蓦地便想起原主那一世,被孙少怀采用冯泽之计,以雍阳、淮阳、弈州三城为代价请动出手击溃雍阳军的景王。
原主那一世,因着威虎寨是被雁云寨所灭,而自己又被害得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这冯泽最为痛恨之人,便是那雁云寨大当家。
据传雍阳军被景王击溃之后,冯泽的亲兵自溃军中抓到了那雁云寨大当家,将其押入冯泽府衙,被冯泽生生千刀万剐。
若非景王横『插』一脚,雍阳军便不一定会溃败,一想到江清尘在原主那一世,却是落到那般惨境,许元的一颗心便越发冰冷,对那素未蒙面的景王,也隐隐有了一丝杀意。
然而许元的脸上却仍是笑意晏晏,对江清尘说道:“如此一来,我倒还得考虑考虑那景王会否庇护于他们了……”
她本是要问江清尘对那景王了解几分,未曾想她话未说完,江清尘已率先打断她未竟之语,道:“景王不会庇佑于他们。”
听他说得这般笃定,许元不由微感惊奇,问道:“为何?”
江清尘迎着她那不明所以的目光,耳朵突然又微微有些泛红,淡漠的语气中隐约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味道,道:“此事在当初初到雍阳境内时,我便打算告知于你。只你当时一心想去投那蒋韩帐下,我倒不好说了。而后上了山,你我二人皆有事忙,一时之间竟也忘了。”
“所以?”许元难得也有不知江清尘其意的时候,当下只得开口问道。
“那景王名唤周易安,字清尘。其母家姓江。”江清尘别开眼,慢慢说道,“我便是那景王。”
他话出口的瞬间,许元的瞳孔猛然一缩,但随即便又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