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至那国师与皇帝交好, 又于观天象之事上极为准确, 代国皇帝便是想要知晓何时有雨,或有异象,又有何难?
选那雨时将至前颁下诏书,可谓预先造势;而后雨至,百姓欢庆之余,自然而然也就对月蓝公主“定国神女”的身份深信不疑。而能使神女降世皇廷,皇帝又岂会是传言之中所谓的无德之君?
只需一局, 便可将境况扭转, 而后再寻些机会,再塑“神女”奇迹, 月蓝公主于百姓心中的地位越稳,皇帝的龙椅也便坐得愈加稳固。
许元将她所推测之事,向江清尘娓娓言出,末了又道:“不过他此举忽悠国中百姓倒还可以,朝堂之上只怕那些重臣对此, 多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思吧!”
“确实。但是他此计使得高明。朝臣便是有心于他抗衡, 碍于民心民意,与那虚不可考的神异之语, 也得退让三分。”江清尘道。
他方才听着许元句句分析, 条理分明、因果清晰, 不禁目『露』赞赏之『色』。赞赏之余, 心中还隐隐有些骄傲。
此世的他乃是自小便接触、了解各国的信息, 故而在熟知之余, 亦能以此去推断、演算一些事件的个中内情。
而许元却能在有限的时间内,与仅有部分信息的情况下,层层抽丝剥茧,推测出个中内里,这便不得不叫人心生讶异之余,佩服不已了。
犹其知道此人还是他妻的前生,江清尘心中不由油然而生一股有荣与焉之情,但是同时想到许元此世已是有妻有子,他的心头便又蒙上一丝阴郁。
此时便听许元又道:“不过瞧那辅国公竟会『逼』迫代国皇帝将月蓝公主和亲北蛮王廷,只怕对月蓝公主这‘定国神女’身份,早已心生置疑了吧!”
“他是代国朝堂上难得的中间派,从不掺和进大臣与皇帝的斗法中去。因他两不相帮亦两不得罪,兼又手握重兵,故而代国皇帝与那些权臣,对他皆或以礼遇、或以巴结。”抖了抖手中的密报,江清尘淡淡说道,“不过也便是因得如此,难免会叫代国皇帝动了心思,想借他之力,重洗朝局。否则也不会有之前月蓝公主欲下嫁林茂言一事了。”
“如此说来,我之前借林茂言之死,挑动辅国公那番谋划,倒是无形之中还帮了代国的权贵重臣一把了。”许元听罢,不由微笑道。
江清尘听她此言,亦不由想起在威虎寨时,与她日夜不离,推演并安排以林茂言去坑那孙少怀之计的情景。
只不过那时他对身旁之人万分戒备,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其吸引,每每纠结不已,而今再想起时,却仅剩满心欢喜。
只他心中再如何欣喜,脸上自始至终皆是那副清冷疏淡的神『色』。“代国皇帝与月蓝公主前后都存着利用他林家之心,此番又间接让他独子惨死异乡,辅国公自是恨毒了他父女二人。否则也不会竟使出和亲结盟之策,要将月蓝公主送到北蛮王廷去。”
“未必。”许元摇了摇头,道,“这月蓝公主既是定国神女降世,那此番将她做为和亲人选嫁与北蛮王廷,便不啻是代国要将此‘人形祥瑞’送予那北蛮王廷。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显示代国与之联盟的诚意。左右无论是代国还是北蛮王廷,看中的都是她‘定国神女’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是不是已为人妻,又有何妨?”
许元话未说尽,但江清尘自是明白其言下之意乃指既然结盟两国看中的,是月蓝公主的名头,与联姻之义,那便是月蓝公主曾为人『妇』,再嫁到北蛮王廷,也不见得便过得如何不如意。
故而他只是微微一勾嘴角,道:“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他那勾唇冷笑不过下意识之举,但由那妖冶的容貌配着那突然呈现的冷笑,无端邪魅的气息便就扑面而来。
许元猝不及防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魅『惑』给冲击了个正着,一颗心在那瞬间蓦地多跳了两拍。
她微微敛眸,心中暗道了一句“美『色』『惑』人”,方才问道:“此话怎讲?”
听她此言,江清尘心中莫名涌现一丝怪异之感,却仍是为她解『惑』道:“北蛮王廷位于大晋之北。王廷虽由多个部落组成,但当中皆为北蛮一族。此族世代皆以游牧为生,王廷建立之前,北蛮人便是经年累月居无定所,只逐水草丰茂之地而居,以牧猎为生,日子过得甚是苦寒。每每寒冬无法狩猎之时,便时常举族南下,于晋国北方边境城镇烧杀掳掠以度冬年。北蛮族人称此为‘打冬’,所掳掠之物除却衣食牲畜,还有边境的女子。”
许元听至此处,面容不禁稍稍冷沉,便又听江清尘道:“那北蛮一族不习王化,且只以男子为尊,女子皆为卑贱,属于男子个人私产,只与器物牲畜等同,或连牲畜亦都不如。便是生下子嗣的女子,亦可做为礼物赠送于人,或于聚会之时供人『淫』乐。更甚者此族还曾做出在冬年无甚收获之时,将所掳女子残杀分解为食之举。此族又极是排外,极少与他族联姻。且他那并无婚嫁之仪,若有无主之女被男子看中,只须扛回帐中便成他之所有财产。”
“王廷建立之后,因受着大晋影响,此况稍有转变。北蛮男子亦学着大晋之风行那娶妻纳妾之仪,只是除却生下子嗣的正妻,其余者虽是名份上有所提升,地位与作用却仍与从前无二。”他说着将密所摊于许元眼下,指着当中一行字道,“可见此处?”
许元定晴一看,江清尘指尖所点之处墨『色』字迹所写乃是——
……帝无奈,着令拟书传于北蛮,以月蓝公主和亲北蛮王上,请许王妃之位……
她顿时有些恍然,道:“北蛮王已有王后?”
“自然,而且那王后还极为善妒。”江清尘说道,“她已为北蛮王生下五位王子,地位稳固。北蛮王将后宫全权交于她去打理,仅止去年一年,她便将北蛮王后宫中一百二十二名奴姬,或杀或赐予有功之侍卫玩乐。当中位份最高者,便是上一任的北蛮王王妃。”
“看来这辅国公倒也是位打蛇的好手,深谙这打蛇打七寸的要领。”许元听至此处,忍不住『露』齿一笑,如此说道。
代国皇帝当年扭转危局,靠的是月蓝公主,如今辅国公联合朝臣胁迫他,要将月蓝公主送到北蛮王廷中去。
名份上说起来好听,乃是王妃之尊。但经过江清尘方才那般一说,许元便就知道这月蓝公主此番被送至北蛮去,其处境只怕比那些被掳去的女子亦好不到哪去。
这辅国公当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叫月蓝公主生不如死,让代国皇帝不得安宁。而他能『逼』得代国皇帝连“祥瑞”都得舍弃,又岂会放过“诈降设计”害死他独子的孙少怀,与其父孙将军?
只是这月蓝公主当真会如辅国公所愿,乖乖地被送到那北蛮王廷中去么?
许元蓦地便想起了原主那一世,月蓝公主背叛代国的举动来。
她突地又向江清尘询问道:“你方才似是曾说,那代国皇帝从前乃是将月蓝公主日日带于身畔,甚至还将她带上朝堂听政?”
江清尘轻嗯一声,复又问道:“怎么?”
许元的眸『色』一冷,笑道:“我想,这辅国公想将月蓝公主送到北蛮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江清尘眉稍微挑,顿觉许元对这月蓝公主的关注似乎有点多。他薄唇不禁微微抿起,冷冷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许元眼睛微眯,朝他淡淡一笑,道:“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我,若你是那代国皇帝,你会因为什么,做下这种带个女儿上朝听政的决定?”
江清尘见她这个表情,仿佛看到一只正慵懒地磨着爪子的猫儿,心头莫名有些微动。上一世与“陶萱萱”相处的记忆蓦地浮上他的心头,此前与许元相处时的一些细枝末节,也一拥而来。
像!
着实太像了!
他知眼前的许元虽是“陶萱萱”的前世,但追根究底,他们应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可眼前人跟他记忆中的“陶萱萱”,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性』格脾气,皆是如出一辙,甚至连一些小习惯小动作,亦是一模一样。
江清尘的眸光微闪,幽深漆黑的瞳眸深映着许元眯眼浅笑的容颜。下一瞬,他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躁动的心跳与纷涌而上的思念。
他收敛了一下发散的心神,仔细思索了片刻才道:“若我是代国皇帝,我会将月蓝公主带上朝会,一是因为她是女子,便是带她上朝,也不会涉及储位传承,更不会给朝臣传递属意储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