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孙少怀心中正在为眼下危局而忧烦不已, 但见是月蓝公主询问, 又念及她对自己的情意,这才耐着『性』子向她说起景王与晋帝的前尘旧事。
但是越说,他的思绪便越是清明,一个想法慢慢涌上他的心头。
原先他与他父亲孙将军叛晋投代,又率领代国之军攻打晋国,在晋国之中早已再无立足之地。如今他们又为代国所弃,代国之中亦已无他父子的安身之处。便是他眼下有兵马在手, 然而军饷粮草、兵器战甲处处需要花费银钱。他父子二人如今身无恒产, 哪有财力支撑起一支三万人众的军队开销?
一旦军中揭不开锅,那离军心涣散、人心思变的情况便也再不久矣。
而若没了这只孙家军, 他与他父亲只怕从此再无东山再起、富贵加身的可能。若想要保住孙家军,更兼保住他父子二人地位,那便只能再寻一处坚实势力投奔。
但放眼当今天下,晋国代国皆已无他们的容身之所。其他番邦小国,唯恐得罪代晋二国, 只怕也不会收留他们。
北蛮王廷虽也可去, 但北蛮之地苦寒艰辛,北蛮一族又极为嗜血凶残。在他国人眼里, 跟那野兽也没甚区别。去投奔北蛮王廷, 孙少怀光是想想便就排斥不已。
何况北蛮王廷等级森严、极度排外, 便是收下他们, 也只会让他们做那最底层一级的偏军。一旦战火一兴, 便是那炮灰填旋的命。
如此一来, 他们也便就只有一处可去——便是那丰饶昌盛,且至今仍不会为这战『乱』波及的景地。景王年轻有为,景地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又与晋代两国皆不亲和,与那北蛮王廷相比起来,更是个绝好的去处。
只是景王定也不会无缘无故便收下他们父子二人,总须有个投名状才是,这投名状该上哪儿寻去呢?
孙少怀不由又再度陷入沉思。
眼见孙少怀说着说着,突地便沉默下去,月蓝公主不由抬眸望向他,却见他虽面『露』沉思之『色』,一双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似乎已是在心底拿定了什么主意。
月蓝公主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孙少怀脱离了她掌控”之感。她不由微微有些不悦,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红唇微微嘟起,似是撒娇地道:“夫君,你话方说了一半,怎地突然之间就停了,可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若是如此,你倒不妨说上一说。我虽是一介深宅『妇』人,但说不定也能为夫君排忧解难呢?”
孙少怀正在思索投名状的事情,却左右有些不得头绪。此时听得月蓝公主这一说,也深觉有理,当下便将自己心中的盘算与她一一说明。
月蓝公主听他打算投靠景地,先是『露』出一脸喜悦之『色』,但随即却又转喜为忧,踌躇地道:“夫君,我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孙少怀见她突然『露』出一脸忧容,连忙说道:“你我夫妻,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你但说无妨。”
月蓝公主秀眉轻蹙,道:“我先前听夫君说那景王殿下如何了得,又听夫君打算投奔他去。我心中自是倍感欣喜。只是我想了想,景地再强盛,也不过晋国千里疆土之中一隅。如何也比不得代国与晋国势大,如若代晋两国联手向那景王施压,那景王会否也如我父皇一般,牺牲我等以求安宁?”
见孙少怀因她的话再次陷入沉思,月蓝公主又道:“夫君,我此番过来寻你,公爹曾说,还会再调遣一些兵将与你。眼下这军中将领既然皆已被你拿下,我们不若以此时机,看看能否收服这八万兵马,将前方的樊城拿下,以做根基?我相信以夫君的能力,拿下樊城应当不在话下。”
她说着,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此番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求人始终不如求己。与其投靠与人,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倒不如自己奋力一拼,说不得还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本。退一步讲,若是我们此番盘算有误,但手中还有兵马,到时再想着如何寻个投名状,去投靠那景王尚也为时不晚!”
孙少怀将月蓝公主的细细琢磨一番,蓦地深觉她所说之言极是有理,当下不由执起她手,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叹道:“蓝儿所言有理,你之见地尚不输于男儿,哪是那些无知的深宅『妇』人可比。”
月蓝娇羞不已地依偎进他怀里。
孙少怀怀抱佳人,沉『吟』了须臾,又道:“不过如此一来,那几个送你过来的景王手下,我们便怠慢不得。他们身上能带有那令牌,必是在景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我看不如先将他们留在营中,无论到时候投靠景王与否,都得将他们好生款待,免得给我们自己再树强敌。”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层原因,孙少怀并未宣之于口。那便是如若他此番自立大旗不成,说不定最终还是得投景王而去。如若将马越等人留于军中,到时候也好央他们引见引见。
月蓝公主未曾察觉他的心思,只当他已为自己说服,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却又飞快淡去,只柔声细语道:“夫君做主便是。”
这厢这夫妻二人议毕,孙少怀便叫月蓝公主先就好生歇息,他自己则带人过去了马越等人那边。
却说马越等人,此时正聚于营帐之中骂骂咧咧。
在此之前,许元于信中曾提及他们此时可能会遭受的待遇,是以坐困营帐当中,马越等人心中却极是安定。只是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戏若没做足全套,又怎叫人信以为真。
故而当孙少怀将围住马越等人营帐的步兵与弓兵悄然撤走,又带了人捧着酒肉吃食,踏入马越等人的营帐中时,便就听到马越等人正在骂他与月蓝公主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他顿时面皮一紧,心中隐隐涌上几分怒意。但因之前乃自己行事不当,又因对方的身份不好发难,孙少怀当下只能忍怒赔笑,放低姿态于马越等人赔礼道谢。
话虽如此,但孙少怀始终是一军主帅,又向来是个心气极高之人,再如何放低姿态,也不会到那低声下气的地步。
马越等人却是奉了许元之命“钓鱼”,亦不会太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在面上拿捏一二,便就见好就收。
是以一番虚以委蛇之后,竟也出现了宾主尽欢的局面,孙少怀则趁机以战事为由,留马越等人于军中休憩几日再行离去。
最终孙少怀满意而归,只留数名心腹亲卫在旁好生服待马越等人,并再三叮嘱万万不可失礼。
彼时已是傍晚时分,马越等人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也极是安分地留在营帐当中歇息。直至深夜,才有小『毛』突地跑去如厕,且一蹲便是大半宿。
那带小『毛』去寻方便之所的亲卫只当他是吃坏了肚子,殊不知小『毛』乃是借着如厕之机,悄然潜出军营,寻了那暗队互通有无而去。
夜里,雁云寨中的许元与江清尘,便就收到了暗队再度传来的消息。
看罢最新传来的密信,许元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使人唤来秦三,吩咐道:“传令边城潜藏在樊城附近道路的人马,不必再阻挠边城过来的孙家溃军。再令寨中人等做好准备,明天开始,各自就位埋伏地点。过不了几日,鱼儿便要入罾了!”
秦三领命而去,许元又唤来小头目,又是细细安排一番。
待到小头目也离开,一直静默一旁,凝眸看着许元指挥调度的江清尘,方才淡淡开口道:“事情极是顺利。”
“是。”许元微笑望向大厅之外,目光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算起来,从她成为柳明缳至今,她还未曾见过孙少怀这个“夫君”。不知当孙少怀见到她,知他如今一切皆是拜她所赐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叫人期待!
雁云寨中,随着许元的命令,一切皆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代国的营寨中,月蓝公主也在等待着孙将军派遣过来的孙家军兵马。
若照她的推测,孙将军应是早已看到她之前使墨兰想法子送去的修书。孙少怀乃孙将军唯一的儿子,而今孙氏一族已尽数灭亡,孙将军自己又年事已高,若孙少怀有个闪失,他便要如同那辅国公般断子绝孙。
为了这一丝香火,孙将军必会将他手上所有能调动的孙家军,尽数给孙少怀送来,以图保住孙少怀一命。
她心忖,一旦孙将军所遣的兵马赶至,孙少怀手上又添精兵。到了那时,她定要使计叫孙少怀将军中辅国公一系的将领尽数诛杀!
辅国公因林茂言之死迁怒于她,竟意欲将她送至北蛮王廷,此仇不共戴天,她不将其手臂斩断,岂不有侮她公主之尊?
至于这八万代国兵马,只须把辅国公一系将领诛灭,其手下兵马便没了主心骨,她再以公主身份出面,好好加以安抚,或许还能伺机将这些兵马收服。
想她乃定国神女转世,在代国军中多少也应有些声望才是。
至于那剩下的将领与兵马,只要孙少怀之势坐大,便也就不足为患矣。
月蓝公主越想,越觉得自己之策应是可行。只便等待孙将军所遣之军到来,她再视具体情况行事便是。
她日等夜等,足足等了五日。第六日天方蒙蒙亮时,终于有一只不足三五百人的兵马,来到这代国军营之中。
这只兵马皆是人乏马疲,狼狈不堪,人人脸上皆是带着茫然与惶惶不安,与月蓝公主所期待的精兵强旅相去甚远。
待孙少怀将那领头的将领带至大帐中细细询问,才知这只孙家军竟是从边城逃出来的溃军!
跟在孙少怀身旁,听得全部过程的月蓝公主顿时如遭晴天霹雳,呆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