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蓝公主却似是未看到孙少将骤变的面『色』, 一面嘤嘤哭泣, 一面口齿清晰地道:“此前有前线之将逃回上京,报与那辅国公,只道夫君乃是诈降于代,意图将我代国大军诱入圈套一一绞杀,还说那林茂言亦是死在了夫君的计策之下……”
孙少怀听至此处,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失声惊叫道:“林茂言死了?”
月蓝公主见他反应如此之大, 顿时便知此事个中定有蹊跷。她心如电转, 面上却还是一派哀凄之『色』,轻抬螓首, 朝孙少怀点了点头。
孙少怀顿时如遭雷击。他只当近来军中状况频出,座下将领对他百般违逆,皆是因林茂言等诸将不服于他,意欲夺权而施下的诡计。便是林茂言的久久未归,亦被他当成是意欲潜于幕后『操』控局势。
未料真相竟是林茂言已死, 而且乃是死于“他”所设之埋伏!
这如何可能!
他又不是得了失心疯, 怎么可能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孙少怀自认虽非聪明绝顶,却也绝非愚蠢之人。他虽与林茂言相看两相厌, 却也还没到了要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退一步说, 便是他当真有除去林茂言的心思, 也不会选在眼下, 林茂言背后还站着一个辅国公的时候动手。至少也要等到他自己在代国朝堂站稳脚跟, 且羽翼丰满之时。
孙少怀越想越是心惊, 心下笃定必是有人想以此陷害于他!
此人不但心机深沉,更兼用心险恶,不但要他一人『性』命,甚至还想将他父亲孙将军,与孙家军的三万兵马一并除去!
孙少怀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晋国朝廷。眼下最有可能行此离间之计的,便就是如今势如危卵的晋国朝廷了。
但随即这个可能便又被他否定。原因只一点——
若晋国朝廷当真有如此能人异士,他又怎能如此轻易便连下多城,率军长驱直入『逼』近到这樊城来?
但除了晋国朝廷,他又着实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如此处心积虑,要这般害他父子与孙家军三万人众『性』命!
孙少怀正思索间,忽又听到月蓝公主带着低泣的细语。他下意识侧耳去听,却发觉她细声所言乃是此一事件的来龙去脉,当下不由凝起心神听得更加仔细。
直至听月蓝公主说林茂言斩赵凡常于马下,他倏地想到一个人。
“冯泽!”孙少怀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个名字。
骤然想起此人,孙少怀只觉脑中纷杂的思绪顿时像被一根线串联起来般,令他蓦然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月蓝公主听他突地提起一个陌生人名,不由亦是顿了顿,美眸含泪望向孙少怀,似是极为不解地问道:“夫君,这冯泽乃是何人啊?”
孙少怀面『色』一沉,本欲不置理会。但见是月蓝公主问起,思及她乃公主之尊,又见她美目盈盈,似是十分疑『惑』。他略一思索,便将先前赵凡常离开一事,与月蓝公主说了个大概。
在孙少怀看来,所有一切,皆是由这冯泽而起!
若不是此人使人传信于赵凡常,言说已擒获雍阳驰援辽城的溃军,赵凡常便不会动了想举荐此人于他的念头,更不会向他请命,领兵前往樊城欲将此人接回,今日一切便也不会发生!
思及此处,孙少怀不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自己一时不慎,着了冯泽的道,更恨冯泽此贼居心叵测,竟利用自己一片爱才之心,设下如此阴险毒辣之计!
只他与这冯泽素不相识,这冯泽又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来害他?
定是其背后有人指使!
孙少怀心知,若想知是谁要害他,便先得要能拿下冯泽此贼。只可恨眼下他却不知此人如今身在何处。若是知道,他定要将之拿下,用尽酷刑『逼』问出结果,再慢慢将他凌迟碎剐!
看孙少怀那副越说便越是怒发冲冠的模样,月蓝公主便知他心中定是认定了一切皆是冯泽所为。她心中对孙少怀这般只凭臆测,便轻易做下定论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却也不愿就此事与他多费功夫。
孙少怀是她东山再起,向想将她当成牺牲品的代国君臣复仇的资本,她决不能让他在这里陷落。眼下最要紧的,乃是叫他知道眼下他们处境的危险,而非纠结于这些旁枝末节。
故而月蓝公主便就顺着孙少怀的话,假意敷衍了一番,而后便又将话锋转回先前,将代国皇帝为朝臣所迫,做下牺牲孙家父子的决定,与辅国公已派人前来索取孙家父子『性』命之事,一一告知孙少怀。
她虽是说得十分详实,却对辅国公联合朝臣,欲将她送至北蛮王廷和亲一事不提只字片语,只泪盈于睫道:“我虽是代国公主,但已嫁于夫君。民间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又待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夫君为辅国公那帮『奸』人所害?父皇他迫于无奈想舍弃夫君与公爹,我却已是孙家『妇』,便也只能对不起父皇了。”
先前听得月蓝公主言说代国皇帝竟欲将他父子舍弃,孙少怀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心蔓延至头顶。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父亲背弃旧国投靠的新主,竟然会这般轻易便将他父子二人舍弃,心下顿时油然生出一股茫然无措之感。
而月蓝公主此番剖白心意,对他而言不啻暗室逢灯、雪中送炭,顿时温暖了他因代国皇帝所做决定而冷透的一片冰心。
月蓝公主见他神『色』微霁,目中隐隐涌上几分感动,这才『露』出一副踌躇之容,说道:“夫君,还有一事,望你莫要怪我。”
“是何事情,你但说无妨。你我夫妻一体,我怎么会轻易怪责于你?”孙少怀柔声说道。
月蓝公主这才似得了莫大勇气,说道:“之前我在路过边城时,便已知会公爹此事,公爹让我先行前来寻你,他却要留在边城一处,阻拦那辅国公所派之兵。我念自己乃弱质女流,便是留于公爹军中也帮不上忙,故而便带着墨兰先行前来。”
她顿了顿,泫然欲泣道:“夫君,你可会怪我只留公爹一人在边城?”
孙少怀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勃发的情感,将月蓝公主紧紧拥入怀中,口中说道:“傻蓝儿,你这般做法才是正确,我又怎会怪你?以父亲之能,又得你的提醒,定会细细布局。那辅国公派来的人马,想来已是不足为虑,你莫要担心。蓝儿,我非但不能怪你,还要多谢你千里迢迢,赶来为我父子送信。”
思及她此行一路经受的风险与危机,孙少怀不由满心怜惜。
月蓝公主顺势依偎进他怀里,螓首轻靠在他胸膛之上,眼中蓦地闪过一道精光,口中却是说道:“夫君莫要再说此等见外之言,你我夫妻一体,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孙少怀闻言,将她抱得更紧,喟叹一声:“蓝儿,我幸而有你。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孙少怀在此立下重誓,若是此生有负于你,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月蓝公主亦是曲意逢迎了一番,二人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了须臾,孙少怀复又问起月蓝公主此行之事。月蓝公主趁诉说之机,向孙少怀说起了墨兰那日看到的,小『毛』身上那方令牌。
“墨兰说那方令牌乃由乌金铸造,通体玄『色』、兽头环耳,令牌正面是她从未见过的纹饰,令牌正中以古体篆刻了一个‘周’字,下方是以晋文篆刻的‘黑甲’二字。”
月蓝公主将墨兰对她所说的令牌特征,一一道出。孙少怀听完,皱眉沉思了片刻,复又使人去唤墨兰过来,叫她凭着记忆将那令牌模样画下。
他细细端详之后,才叹了口气,对月蓝公主道:“蓝儿,若这令牌并非造假,那送你二人过来的这队人,便就应是那景王座下三大兵马之一的黑甲军中人。”
月蓝公主闻言,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问道:“便是当年那位献贡于晋帝,却被囚于国都的景王殿下么?”
孙少怀却摇了摇头,道:“非也。当年那位是老景王,他早已退位。如今这位景王殿下,乃是当年那位以十五岁之龄,便领军兴兵围困晋国国都,『逼』得皇帝下罪己诏,亲自背着景王将其送至城门的景王世子周易安。”
他说完,见月蓝公主仍是一副懵懂模样,便将当年景王一事向她说了个清楚。
原来景王先祖与晋国开国之君乃是结义兄弟,年轻时起便一道征战天下,也曾约好共享江山。但最终在建立晋国之后,景王先祖谢绝了晋太|祖平分疆土的旨意,只言欲解甲归田,隐居山林。
晋太|祖感念景王先祖之义,便将晋国最丰饶的景地作为景王的封地,允许他立法自治、豢养兵马,并许下重誓,两家世代为好,永不背弃,若相违者,便叫晋国江山覆灭。
而景王先祖亦感恩晋太|祖对其之信任,亦是许下重誓,景王一脉世代皆只会为晋之属臣,岁岁纳贡、永不相逆,若有背弃者,子孙断绝。
初时几代晋帝与景王相处甚安,然而后头接连几代皇帝或耽于享乐或昏庸无能,以至后来晋朝日益衰败,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与晋朝相反,景地的情况却是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荣昌盛之景。
此消彼长之下,历代晋帝自是越来越不放心景王一脉。及至当今这位皇帝,终是在登基之后便打起了景地的主意,竟还使起了昏招。
故而当年那位老景王依循旧例入朝纳贡,便被他囚禁于国都,欲以老景王为胁,将景王一脉召回国都圈养起来。
殊不料此举却惹恼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景王世子。他二话不说,便就倾起景地十万之兵,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杀到国都城外,将偌大的晋国国都里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是连只苍蝇亦飞不过去。
『逼』得晋国皇帝最终只能下诏认错,并将老景王背到城门口,恭送其出城而去。
原本近几代的晋帝与景王一脉,就已是面和心不和。那一次之后,更是完全撕破面皮。当今晋帝将蒋韩派到雍阳镇守,其实便就是因为如今整个晋国上下,唯有他能勉强与如今这位景王殿下匹敌。
孙少怀说至此处,心中蓦地灵光一闪,倏地便想到他与其父如今的处境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