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越听了孙少怀的话, 面『色』却仍未有些许放松。他沉思了片刻, 才缓缓说道:“本来将军已然有所盘算,马某也不应再多做置喙。只是马某方才琢磨一番,却觉得将军此番盘算虽好,但仍似乎有些不够周全。此事事关我等生死大计,还望将军莫要怪马某多事。”
孙少怀见他质疑自己之谋,心中隐隐有几分不悦。他心忖自己如何也是一军统帅,所想之计谋怎会不够周全?只怕这马越是见他想投靠景王, 想先压一压他的锐气罢了。
不过他心中再如何不悦, 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露』出一副和煦的笑脸, 对马越道:“孙某毕竟只有一人,思索之间难免有所疏漏,马兄但说无妨。”
“那我便实话实说了。”马越闻言,便就说道,“孙将军想叫这八万代军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此番盘算确实可行。只是那使者已是掌控边城代军, 不日必将到达此处。虽则彼时我们已启程返景,但他若到时对此地代军一番归拢, 问得我等去向, 再行追杀, 对方人数众多, 我等又是势单力薄, 处境难免堪忧。”
孙少怀听马越这般说, 才知确是自己思虑有所疏漏,而非马越想压制于他,才故意挑刺找茬。他当下便就问道:“马兄有何高见?”
“粮草。”马越言简意赅地答道。
孙少怀一点就通,立刻便明白过来马越话中深意。若是在他们临行之前,往大军中存放粮草辎重处放火,必使军中内『乱』。在他人忙着救火之时,他们带人马趁『乱』杀出,便就无人能留意到他们的去向。
再者便是那代国使者带着边军赶到此时,想再归整兵马,也必面临粮草之忧。而彼时军中其他将领已为他所杀,剩余这几万张嘴的吃饭问题,就够那使者烦恼的了,那时对方哪还顾得上追杀自己?
如此一想,孙少怀当即笑逐颜开,朝马越一拱手,道:“此事确是孙某疏忽,还得多亏马兄深谋远虑。”
马越自是一番谦虚,两人一番互相恭维之后,又就此议定行动时间,与离开军营之后的行进路线。
待得一切议毕,孙少怀方道:“我即刻便就安排下去,马兄回去也请与你手下知会一番,时间一至,便于中军营中齐集,以起火为号,我等趁『乱』出营离去。”
马越颔首,再三叮嘱他须小心谨慎,莫要走漏消息,得孙少怀再三保证,这才径自回营。
待到马越离去,孙少怀帐中屏风后,款款走出一女,自是月蓝公主无疑。
她甫一走出屏风,便就行至孙少怀身旁,娇软地依偎进孙少怀怀里,语带歉意道:“夫君,都是我思虑不周,才叫你在那马越面前失了颜面……”
原来孙少怀对马越所说的杀尽代国将领,便是由月蓝公主提议。其间她又不落痕迹地引导孙少怀顺着她的思量去考虑,令其深以为然,方才有孙少怀此前对马越所说的那般盘算。
原来她在方才马越进来之前,便就旋身隐至屏风之后,此间将马越与孙少怀的一番商议尽收耳底。
她本是思忖,将此间军中所有将领一举杀尽,一来可以制造动『乱』,减少追兵;二来可以在孙少怀面前显『露』自己的谋略才智,也好叫其知道她并非那些寻常普通的女子,而是有大才,可以充当他左臂右膀的女智士。如此一来,也可加重她在孙少怀心中的地位,好叫他更加倚重自己。
三来她此番落至如此田地,皆因她父皇与辅国公并朝廷诸臣所致,既然他们先对她不仁,那也就莫怪她对他们不义。
如今代国朝廷因君臣之争,而在用人一事上互相制肘,此番大批将领折损于此,短时间内代国朝廷亦无法寻到可取代者。于此番征伐之事上,必就损失惨重,还可叫她与孙少怀多得一口喘息之机。
想出如此一石四鸟之计,月蓝公主正感洋洋得意,却在听到马越提及粮草一事时,方才惊觉自己的思虑仍然不够缜密。
她知在孙少怀心中,向来与她父皇一般,觉得世间女子皆不如男子,担心此事会影响孙少怀此后对她的倚重,故而她连忙赶在马越走后,来与孙少怀柔情小意一番。
孙少怀对她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十分受用,温言软语地宽慰了她少顷,才又使人唤来孙家军众将官齐集帐中。
且不说孙少怀如何安排,马越一回营中,也将此事说与手下人听,又令小『毛』伺机寻隙去告知暗队,传讯雁云寨鱼儿已上钩。
是夜三更时分,代国军中存放粮草辎重的各处营帐,突然尽皆燃起大火。顿时代国军中皆以为是有敌夜袭,却又遍寻不到各主将偏将,一时之间,兵荒马『乱』。
军中底层将官见势不妙,便连忙联合起来,将军中部分将士调往火场救火,剩余部分人等则被分派各处坚守,以防敌袭,又亲身前往中军帐中,欲将情况报至孙少怀处。
哪里一踏入中军营中,便见孙家军兵马齐集,皆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而整个中军寨中,浓重的血腥味道正四处飘散。
众底层将官见状已知不妙,连忙拔腿便跑,却被孙少怀命人尽皆斩杀。
而后孙少怀便使骑兵开道,令步兵尾随。他自己则与月蓝公主,并马越等人策马随于中军,一路向着营寨大门直冲过去。
之前被那些底层将官派至营寨大门紧守的代国将士,初见孙少怀等人一路杀来,尚还未曾反应过来。有人上前求问情况,却被骑兵纵马踩踏而过。
一场大战瞬间爆发!
紧守大门的代国将士虽则人数众多,却无主将带领,一时之间尽皆只凭惯『性』应对。孙家军人数虽只有两万多人,却有孙少怀并他麾下将官指挥作战,尽管以少敌多,却也不落下风。
双方一番酣战,孙家军虽有伤亡,但代国军一方更是死伤惨重,最终孙家军硬生生地撕开一条路来,迅速奔离而去。
孙少怀等一行人一路马不停蹄,往定威山的方向行进。行至天明,整支人马方才在定威山下小道上停下休整、清点人数。
待将官将如今军中人数清点完毕报予孙少怀,才知经过昨晚那一战,原本满打满算两万三千人的孙家军,一夜之间便折损了将近三千人。有的是于那场厮杀中当场丧命,有的则是于路上不知不觉中掉队而未跟上,此时便只剩两万余人。
月蓝公主闻之,心疼不已。在她眼中这孙家军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一下便折损近三千人,委实叫她有些难以接受。
孙少怀却微微有些不以为然。他少年时便随父征战沙场,所见人马损耗成千上万,区区两三千人的折损,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只当月蓝公主那般心疼只是『妇』人之仁,随口宽慰了她几句,便就去寻了马越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孙少怀接下来的目标是直取雍阳。
雍阳蒋韩手上虽握有五万兵马,但这五万兵马其实分驻六城。虽然雍阳城守军最多,有一万五千众,但此前蒋韩曾派一支五千兵马的援军前去驰援辽城。那五千兵马几乎全数折损于辽城战场,而其他五城守军又不好调动,故而如今雍阳城守军的兵马,应也就在一万人左右。
而孙少怀此时手上还有两万左右的孙家军,多了将近一倍的人数,孙少怀还是极有自信可以将雍阳城拿下的。
马越见他前来询问前进之路,故作沉『吟』一番,便就依照许元之意,将孙少怀向雍阳游仙山的方向引导。
他道:“我们此去景地,要先拿下雍阳,必不可走官道。官道太过宽广,沿途探子众多,容易暴『露』我等行踪。既有可能叫那蒋韩探之,有所防备,亦有可能被那代国使者得知,伺机追袭。我倒知道一条路,可从樊城直奔雍阳境内,路途虽不甚平坦,却还算宽广,且较为隐蔽,为一些私贩官府监管之物的商人行商赶路所行。不如我等就行此一道,孙将军意下如何?”
孙少怀听之,细加思量一番,便就应承下来。他对马越一拱手,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得劳烦马兄带路了。”
“孙将军不必多礼,说不得过两日我们便是同袍,何必这般客气。”马越摆了摆手,似是想起什么般,忽又说道,“只有一事,我须先说与将军知晓。”
“请讲。”孙少怀道。
马越道:“那道路千好万好,却有一点麻烦。那便是路上偶尔会有强人劫道。这点还须请孙将军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孙少怀闻言哈哈大笑。“区区强人,何足挂齿。我们还是早点启程,也好早日拿下雍阳送于景王殿下,也好叫殿下知我归顺的诚意。”
马越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
待得休整过后,便就由马越等人前方带路,孙少怀带着人马一路尾随。
马越所说的那条道路,虽及不上官道平坦宽敞,行进起来却也不会太为崎岖。
一行人一路安然无恙地行进了将近一月,一开始道路两旁还有树林,再至往前树林便就变成了比人还高的野草。待行进至游仙山附近时,那些比人还高的野草便渐渐消失,路两旁也渐渐变成山壁。虽然道路的宽度不变,但却由一条偏僻道路变成了一条山间谷道。
孙少怀望着两旁微微有些高度的山崖,心中下意识有些不安。
马越似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策马来到他身旁,笑道:“孙将军,你可知我等当初为何能飞速抵达边城?”
孙少怀这一路上已与他混得有些相熟,也曾听过他说起当初带人飞速前往边城之事。当时他便留意到,马越所说的时间,竟比平常赶路要快上不少。
彼时他尚疑『惑』不解,如今听得马越提起,当下便心中明了,问道:“可是因为这谷道?”
“正是。这谷道乃是一条捷径,这端出口连着我们刚刚过来的小道,另一方的出口就在雍阳城附近。可以说从雍阳一出来,再经由这谷道而行,前往樊城可比走官道要快上一半的时间。”马越微笑,以马鞭直指前方说道。
孙少怀听至此处,心中不安方稍稍消退些许。
便又听见马越说道:“不过此一路段,孙将军就要传令将士们注意了。因着这一路段,才是那些山匪强人们,最常出没之处。不过孙将军放心,如有强人劫道,人数又不多的话,交由我等兄弟打发便是。”
孙少怀闻言,才要开口客气几句,便听到前方路上突地传来一声暴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