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暴喝, 谷道前方骤然冒出了十来骑人马。来者个个皆是体格彪壮的大汉, 清一『色』墨『色』干练短打装扮,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各自跨坐于骏马之上。
马越的话音未落,便遭这帮人打断,顿时面『色』便是一沉。他眼光凛冽地望向前方那十来骑,倏地哈哈大笑,对孙少怀道:“方才才与将军说起, 若有强人劫道, 人数不多便就交给我等打发,也好叫将军瞧瞧我景地儿郎的本事, 不想当真便有『毛』贼出来自寻死路。如此便请将军使将士们稍稍歇息片刻,看我等如何取下这帮『毛』贼首级!”
说着他也不等孙少怀答话,便就拍马上前,对他手下一干人等一声令下:“上!”
他手下人齐声应喏,十来人同时亮出兵器, 在马越得带领下, 二话不说便催马朝着那突然冒出来的十来骑杀将过去。
那突然冒出来的十来骑,见他们招呼都没打, 便就这般杀上来, 竟也丝毫不见畏惧, 立即便拍马迎上。
瞬间短兵相接, 双方你来我往, 转眼便交手十数回合。
见马越等人就这般冲了上去, 孙少怀只得使了身旁偏将下去传令三军原地稍待。他自己则目视着前方那一片刀光剑影,心中总是隐隐觉着有哪里不对劲。
正在他想细细琢磨间,忽听一声大叫:“风紧!扯呼!”
他连忙回神望去,方知原是那十来骑劫道的强人,已渐渐不敌马越及他一干手下,正在且战且退。此时听到那声大叫,那十来骑尽皆忽然奋力挡开马越等人的攻势,转身回马便往来处奔逃。
孙少怀心中一个“咯噔”,那股不对劲之感越发严重,他下意识便要将马越等人唤回,却已听到马越大喝一声:“哪里跑!”
他说着,自己便就催马紧追而去。他手下那十来人见他一马当先,自是不甘落后,也纷纷鞭抽马『臀』,驭使座下马儿撒开四蹄飞追而上,转眼之间便已就都没了身影。
孙少怀望着被马蹄掀起的滚滚尘烟,眼皮忽地不停跳动,一股在疆场厮杀时才有的,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倏地涌上他的心头。
当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回头便要去唤那偏将传令,却见月蓝公主与墨兰正策马穿行兵卒之间,直奔他处而来。
孙少怀顿时眉头一凝。
因担忧一旦有突发情况,起了厮杀会使他顾及不到月蓝公主的安危。故而甫一行军,孙少怀便将月蓝公主并墨兰二人安排于中军当中,又安排了他那八千精锐亲卫护于二人左右,如此才好叫他无甚后顾之忧。
可眼下月蓝公主却巴巴地跑了过来,莫非中军出了什么事情?
思及此处,他连忙迎上前去,问道:“蓝儿,你二人不好好待于中军,跑到这前面来做甚?”
月蓝公主却是眉头轻蹙,目光频频望向已是空无一人的前方,不答反问道:“夫君,刚才可是有强人劫道?”
孙少怀见她面『色』有异,眼中亦隐隐带了几分狐疑,不由心下一动,便也不瞒她,直言说道:“方才确有强人劫道,不过那些强人交手之后,应是发觉敌不过马越等人,便就返身奔逃。怎么,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月蓝公主闻言,贝齿轻咬于朱唇之上,『露』出一抹羞愤之『色』,道:“夫君,还记得之前我说此番寻来路上,差点为强人所辱一事么?方才我在隐隐听得那劫道之人的声音甚是耳熟,像极了那日欲强掳我之人,这才带来墨兰匆匆赶过来辨识。”
差点为一帮子土匪强盗掳走这事,月蓝公主视之为毕生污点。每每午夜梦回,那日场景皆是反复重演;不时忆起,便犹如再次亲历。直叫她将那些贼人的音容样貌牢记心里,尤其是那擒住她,直言说要将她剪了舌头送与那什么大当家的大汉,更是被她恨进了骨子里,时刻恨不得能将人寻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故而方才她于中军之中,隐隐听得那有些耳熟的声音,又见偏将过来寻领军将官,令其使大军暂缓行进。她便使墨兰将人唤过来一问,得知有人劫道,边城那日受辱的情景又浮上她的心头,这才急忙带了墨兰上前过来辨认。
孙少怀听了月蓝公主之言,顿感荒谬。正欲说那边城小贼,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却倏地灵光一闪,终是发现之前隐隐感觉蹊跷的地方在哪!
这些占山为王的匪寇,向来只以打劫来往商贾行人为生。莫看这些强人恶形恶状,却最是畏惧官兵,每每见之皆是望风而逃,哪敢造次?
可眼下他这一行两万余人马便在身后,那十来骑强人却这般大喇喇的便敢纵马现于前方,言说欲行打劫之事,此情此景,极是反常。
不好!前方有诈!
他心头一凛,已是意识到不对,也顾不得月蓝公主,便朝身后人马大声嘶喊:“传令!前军做后军,后军做前军,速速调转方向,朝来路退去!”
随行于军中的传令官闻言,亦是连忙扯开嗓子大声传递孙少怀的命令。
听得传令,孙家军军中许多将士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些许惶『惑』之『色』。
当初他们被带着叛出晋国,军心便曾出现过动摇。幸得孙将军老道,早早便做下布置,软硬兼施,方得以稳固军心。只是孙家军将士们原本坚不可破的军心,经那一事之后,已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裂缝。
此次他们忽被集结,又不知因由便被带领着叛出代国军营,此后连日行军赶路,却从未有人给过他们一个说法,或是行进的目的。至此军中人心已是有些惶惶茫然,甚至已有些心思较重的人,早已趁着将官们不察,寻了机会偷偷脱队而去。
只是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故而孙少怀才还未曾有所察觉。且他又没有他父亲那领军多年,对将士的心思体察入微的本事,更无事先便将隐患处理得面面俱到的手段。至此他一直当如今的孙家军,仍是原先的孙家军,浑然未觉眼下他这支军队,距离军心涣散实则只有一步之遥。
是以他此番的命令经传下去,一时之间,谷道当中人声鼎沸、马声嘶鸣。场面竟是隐约有些混『乱』不堪,全然再无以往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的风范。
此间场景,尽皆落入两边山崖之上埋伏着的一众人马眼中。
“不容易啊!他总算察觉到不对了!”许元身穿玄黑轻甲高坐于骏马之上,望着下方那般混『乱』景象,似是颇为欣慰地感慨了一声。
她身旁是亦骑于马上,身着玄『色』盘龙甲的江清尘。江清尘身前还坐着一个孩童,正是孙惜年。此番小豆丁的身上亦是披甲,但穿的却是最为轻便,防护力亦是最好的金丝细软甲。
自从许元打算好生教导孙惜年成长,许多事情便都会与他细细剖析。便是孙惜年不明个中道理,她也会先使他记得,再寻些机会叫他遇上,体会一二,彼时再掰断『揉』碎使他知晓。
孙惜年本是个聪颖的孩子,之前那几年的颠沛流离,又使他较寻常孩童更为早慧。此前他还跟着原主时,便就遇事喜欢自己琢磨,许元接管原主身体之后,他从此又多了个不懂便问,不懂便追根究底地问的习惯。
许元见他如此,便也不再瞒着他孙少怀尚在人世一事,亦不隐瞒她要对付孙少怀的心思。
在她看来,孙惜年与孙少怀是亲生父子,即便孙惜年对孙少怀记忆有限,但毕竟血脉相连。若她背着孙惜年处理了孙少怀,此后孙惜年长大成人,再从他人口中听闻此事,不知又会做何想法。
与其留下后患,不若趁此之时,断绝他于孙少怀的父子亲情。前生孙少怀能舍弃这个孩子,可见他实则有多么冷酷无情。那么今世她便给孙少怀个“机会”表现,才好叫孙惜年看清楚其为人。
莫看这个孩子年岁虽小,却是极有主见,她相信他自会有所决断。
故而此番设伏孙少怀,她便也将孙惜年带上,交于江清尘保护。
此时共乘一骑的江清尘与孙惜年,闻得许元此番感慨,皆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下方。
只见下方孙少怀已是一把将月蓝公主抱坐于自己身前,策马便从队伍一旁,飞快向着来时的入口奔去。
见此情景,上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又是不约而同地目『露』不屑之『色』。那神态举止,如出一辙,直叫偶尔瞥一眼过来的许元不由勾起嘴角。
不过转瞬她便收回目光,对另一旁待命的小头目下令道:“传令动手。”
小头目得令,马上便转身离开。须臾之后,甫调整好方向正向来路退去的孙家军人马,便忽闻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
只见不计其数的横木『乱』石,自两侧山崖之上纷纷滚落,将他们来时之路垒断。不少此前动作较快,已经向跑出些许距离的孙家军兵卒,皆被这些从天而降的『乱』石砸成肉泥,命丧当场。
带着月蓝公主飞驰而来的孙少怀,见状不由后怕不已,再度欲传令调转方向,山崖之上便已落下无数箭矢,密密麻麻仿若狂风骤雨,源源不断地向着底下众孙家军兵将一番飞『射』。
孙家军众猝不及防,当即便有不少人被漫天飞『射』的流矢『射』中倒地。
伤者的哀号声终于唤回其他人等神智,便见军中所有刀盾手,皆是高举盾牌置于己方头顶之上,其他人等见状,但见有刀盾手中箭倒地者,尽皆夺取对方盾牌如法炮制。
盾牌连成一片,将绝大多数的人尽皆笼罩其中,这才堪堪使众人逃过一劫。
孙少怀反应极快,甫见来路被垒断,便已意识到大事不好。再见漫天箭雨飞至,他连忙抱住月蓝公主滚落下马,借着马儿的身体堪堪躲过落下的流矢。彼时恰巧他身旁有刀盾手猝不及防中箭倒地,他便动作极为迅捷地捞起地上的盾牌,覆在月蓝公主与自己身上。
上方的许元见谷道中皆是高举盾牌,便朝小头目打了个手势,小头目立即会意,传令下去弓箭手暂停『射』击。
孙少怀此时已经拥着月蓝公主混入军队当中,听闻头顶箭头砸落的声音骤停,连忙传令下去,令剩余人等头顶盾牌朝前路行进。
先前马越等人追将过去,至此依然不见踪影,孙少怀便知前方定然杀机四伏,可如今他们后路已断,不往前走只能原地等死,无奈之下也只能这般下令。
孙家军的将士听他如此号令,又见眼下此番光景,便也只能依令而行。
一行人头顶盾牌,甫方才要朝前迈进,便突闻一阵整齐划一、步伐沉重的马蹄之声,其间伴着细密的金铁相撞之音。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尚滞留于谷道之中的孙家军众,只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震颤。恐慌的情绪不知不觉于将士之间蔓延,便是连孙少怀也感受到了一二。
他顿感不妙,连忙拉着月蓝公主奋力地朝前方挤去。还未近前,便就听见接二连三倒抽冷气的声音,不断从前方成群结片地传来,一股名为“惊惧”的情绪,霎时之间从队伍最方前向后蔓延,军中众将士斗志终于崩解消失!
这时孙少怀才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手下人的军心正在飞快涣散,心下不由更慌,挤进的速度变得更为快速。便就连月蓝公主跟不上他的脚步,一路跌跌撞撞勉力而行他也没注意到。
他只想快点到前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未料便在此时,山崖之上忽地有人齐声高喊:“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耳边便已是一片叮当不断的武器坠地声。一时之间仿佛瘟疫蔓延,举目所及,他所领的孙家军众将士,尽皆丢盔弃甲,跪地祈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