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阳公主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只管径自说道:“这种皇室的指婚,向来由不得人,你会不高兴,也在所难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通过攀龙附凤来直达青云的。”
玉连城不意她会有这番见解,心中微震,口中却不得不虚言以对:“公主言重了。”
“玉连城,我们见过,你不记得吗?”
玉连城闻言一怔,情不自禁地抬眸看了看眼前的睛阳公主,脑海中想起一个模糊印象来:“原来芙蓉园中的绿衣小宫女,竟是公主乔装所扮。”
“我是特意去看你的。”晴阳公主直言相告,“只因父皇说要将我指婚予你,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便一定要自己相你一相,是不是果然名符其实。”
“是皇上过誉了,微臣不过泛泛之质。”玉连城恭谨以对。
“不,你确实名符其实。其淡如菊,其温如玉,其静如止水,其虚怀若谷,有出尘之质,具林下之风,天人也。”晴阳公主把玉连城的特质概括得精确之极,显而易见,虽然不过短短一面,却对他印象之深刻。
“我第一眼看到你,如很多人一样,觉得你不似世间人,更似是谪仙,但是你弃莲花而选榴花时,我发现我错了,你不是仙,是人,是和芸芸众生一样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人。一直以来,被人捧在神仙般的位置上,你一定很寂寞吧?”晴阳公主看着玉连城,若有所思地问道。
玉连城愕然,难以置信地看了晴阳公主一眼,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寂寞,居然被她轻易看穿,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是很难有朋友,如果不想跟他站在一起自惭形秽,就只有对他敬而远之,又或许是愿意拜倒在他的脚下,任其驱遣,甘心情愿为奴为婢,可是,终究没有人是与他处在同一位置上,平等地交流。表面上看来,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追随着,如同众星捧月,然而实际上,月亮与星辰之间,相隔着多少光年的漫长距离?他是如此的寂寞,无人知晓的寂寞。“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是人人看得到的寂寞,而在万众瞩目下,打马御街前的探花郎,人人只看得到他的春风得意,他的寂寞……是明灯下的暗影,根本不为人察觉。
阮若弱曾经察觉到,她说过同样的话:“你和我们一样是人,有血有肉有长处有短处的人。”她是第一个不把他当成神来看待,而是处在平等位置上与他交流的人。她使唤他砸冰的时候,根本没当他是长安城的第一美男子,只当他是个打铁匠似的差遣着。姚继宗是第二个,“神舟五号”的升空准备,他就是他手下一个小打杂。晴阳公主……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玉连城心中忐忑:皇室的金枝玉叶,即使下嫁于他,却依旧要保持着君臣之纲,如一尊菩萨般供奉着,他们能处在平等位置上吗?
仿佛猜得到他的心思,晴阳公主缓缓地道:“其实我和你一般无异,我身为皇室的公主,也惯来被人捧得高高的,我身边有无数人跟前随后,却没有一个是能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我也寂寞,所以能揣测出你的寂寞,在如此光芒耀眼的外表身份下,我们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罢了。”
玉连城真正震动。她也是一个寂寞的人,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可是却……寂寞。晴阳公主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住他,像在期待着他说点什么。玉连城沉默半响,才缓缓道:“公主,微臣该告退了。”
依然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一句,玉连城谨慎内敛,交浅不愿言深。晴阳公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长睫一垂,遮住那双明月般的眼睛,如月之全蚀,复又抬起,依然清莹明亮:“那你先去吧,反正日后,我们谈话的机会还多着呢。”
是呀,即将结发为夫妇,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两人要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谈话,玉连城不是不明白,但此刻,他实在还没办法对这位公主打开心扉诉衷肠。躬礼告退,转过身玉连城匆匆地走,仿佛是逃离,但走出很远很远,他还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如同暗夜的月光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