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妈咪哄!!公子均站在那里,嘴微微张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女口中说出的雅言柔软的很,偏偏带了些许娇蛮。可他心里没有半许不悦。那双眼睛看着他,他站在那里难得的手脚无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少女看着他,笑吟吟的,哪怕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她都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她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可以窥见从袖管中探出哪一点细白。
她身上女子的妩媚和年少的清纯完美的合在一处,牢牢吸引着男子的眼睛。
公子均想起周人对宋人的嘲笑和鄙视,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周人对宋人的鄙夷,他感受的到。
“我没见过你。”少女手指点着脸颊,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浅浅的窝,她歪着头,带着好奇打量他,“你是从新郑外的采邑来的吗?”
这是把他当做郑国哪家卿大夫的家臣了。
“吾子,此处水凉,还是先行穿足衣吧。”公子均看着水里那只纤细的脚不停的扑打起水花,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纤足上。
“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少女似乎和他杠上了。她看出他面上似乎有为难的模样,猜道,“难不成你还是来新郑办事的?”她说着也不再为难他,脚从水中抽出,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她眼波流转,公子均别开眼。也不是没见过女子的,每年仲春,国君就会到宋国的社宫祭祀祖先天地,组织国中男女入桑林之中裸奔追逐,以求来年国内能够再添上许多人丁。社宫之外,也有许多女子热情大胆。
但……
“媛!”他才要开口,远处传来男子略带兴奋的呼唤。
他回过头看,发现在新郑城郊处遇到的那个郑人,正满面笑容的走来,他的臂弯里有一大捧才采摘下来的白茅,白茅柔柔的茅毛轻轻扫在那人的衣襟上。
那男子走进几步,看到那边站着的公子均,脸色一变。他甚至顾不上臂弯里头的新采摘的白茅,直接上前几步,“有男子在,你还不赶快整理衣裳?”
“……”那位被称作媛的少女没有动,她瞥了眼身边的年轻男人,话语里还有些许委屈,“我要的白茅呢?”
“白茅待会阿兄再给你采摘就是!”那男子似乎很急躁,想着把人带走。他说完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公子均。
公子均意识到眼前的两个是对兄妹。比起那些敢于在众人面前袒露身体的女巫来说,少女露出脚算不上什么,他还是背过身去。
背后响起窸窣声,少女自个擦净了脚上的水珠,年轻男人看着她露出的脚踝愣了愣,她自个拿起白细麻的足袜,将脚套进去。根本就不用旁人来帮忙,脚塞进放在一旁的履中,将罩衣披上,只是嫌弃累赘放在一旁的玉组被她拿在手里掂量着,眉头蹙起,很明显是不想要佩戴了。
君子无故不得离玉。但凡国人无论男女都会佩戴玉组,公子均有些目瞪口呆的瞧着那名叫做媛的少女将玉组拎在手里,没有半点佩戴的意思。
“……真是个呆子。”少女穿好了履,回头看了公子均一眼,她神情鲜活的很,但让他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究竟是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
年轻男人伸手挽过少女,看了一眼公子均,面上已经有明显的不悦,和淡淡的敌意。
这对兄妹走远,公子均看着水岸边的一片水迹,他颦眉想了一会,那个男子那么看他,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那种心怀不轨之徒?
公子均想了老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那个男人不高兴了。
公子蛮拉过郑媛手里的玉组要给她佩戴上,“我要你在那里等会,我去去就来,怎么就跑到那里去了?”公子蛮是郑伯的诸多公子之一,眼前的少女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取名为媛的那位公女。
“等着太无趣了。”郑媛半点都不生气,见着公子蛮还真的要给她戴玉组,她把身子一扭,露出不情愿来,“我自己来就行了,才不要阿兄呢。”
“我不过是去城郊给你采摘白茅,用不了多少工夫。”公子蛮见着郑媛自己垂首将玉组戴在腰间,他面色缓和了些。
今日上巳日,新郑的国人纷纷出来祓禊,公宫中的女公子们也一道出来看看郊外的风景。虽然公宫中并不限制公女们的行动,但祓禊人之多,场面之热闹,在公宫里头也难得看到几回。
“可是我也没想到阿兄会去那么久啊。”郑媛说着,俏皮的眨了下眼睛。“而且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来。”
她知道这个时代和电视里头演得不一样,这个时代虽然说礼崩乐坏,诸侯几乎完全不听从天下共主周天子的命令,甚至朝贡都免了。她记得上回周王山陵崩,拿不出像样的丧仪来,还得派出行人到新郑来讨要。那会她都看了好久的热闹呢。但是,出奇的奔放,完全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对于她这种公女,最多是出行的时候要求傅姆随行。
“对了,你的傅姆呢?”公子蛮左右张望,没有见到郑媛的傅姆,他看着郑媛,“你连傅姆都支开了?!”
公女出行的时候,必须要有傅姆随行。他知道郑媛胆大,但是他没有想到郑媛既然连傅姆都支开了!
“哎呀,傅姆年纪大了,”郑媛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左右轻轻的撒娇的摇晃了两下,“我不忍心看傅姆跟着我,所以先让她去歇会了。”
“你也不怕。”公子蛮的脸色缓和了些,甚至唇边有了抹笑意,见着她眉头一松,他又板起脸来,“这事下次不能有了,这次那个宋人……”
他说到这里,脸上原本的那点点笑容又如同雪入深水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那个是宋人?”郑媛很吃惊,“宋人怎么到新郑来了?他们才打了败仗呀?”
此时没有女子不得参政的规矩,甚至国君的后寝中的那些君夫人和侧室都来自不同的诸侯国,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后寝的女子们不仅仅可以正大光明的知道各国之间的来往。要是有野心的,也有胆量的,可以私下和那些朝上的卿大夫们勾结起来,为自己的儿子铺就一条青天大道。
只要谋划得当,哪怕之前有太子,都算不上什么。
“……是呀,宋国才败给我们,那个是宋人送过来的质子。”公子蛮见着郑媛真的不知道那个貌美少年的身份,这才松了口气,面上再次露出笑容。
“可是宋国的国君有那么大的儿子吗?”郑媛说着就蹙眉,她生母姚子出自姚国,和宋国同为子姓,是商人的后裔,所以她对宋国有那么些了解。
“不是儿子,是弟弟。”公子蛮见着郑媛已经将腰间的玉组整理好,他和妹妹并肩走着,“那个是宋公的庶弟。”
“那君父怎么能答应。”郑媛娥眉轻蹙,“不是亲生儿子,宋公以后岂会遵守盟约?”她说着眨了眨眼,“难不成他还要借刀杀人?”
她想着宋公该不是和自己的弟弟有嫌隙,这会也没有儿子送过来,干脆让弟弟过来做替死鬼?
反正只是个庶出的弟弟,死了也不心疼。
“借刀杀人?”公子蛮听到这几个字从郑媛嘴里说出来,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对于妹妹时不时冒出这种话,公子蛮可谓是见怪不怪了,自小他就听到郑媛说出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偏偏郑媛自己也说不出出处,久而久之,他也不就过问了。
反正只要懂话中含义就行了。
“就算他想要我们郑人做刀,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公子蛮笑道。
少女站定一抬头,乌黑的头发贴在背脊上。发丝乌黑柔亮,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触摸到发丝,似乎有酥麻从指尖一路直接窜到心里去。酥酥麻麻的,让他忍不住再去攫取更多。
“公女!”傅姆朝着郑媛走来,面色如土,想来也是吓到了。
公子蛮手已经收回袖中,在外人看来,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老妇听公女妱说公女进入林中就不见了,老妇甚是担心。”傅姆知道自己照看的这位女公子从小就不省心,公女年少贪玩,这是正常的。哪家年轻女子不如此,但要是因为这个出个什么事,丢脸的便是傅姆背后的家族。
公宫中除了寺人侍女还有另外做粗活的之外,在贵人身边的人统统都是从下面的贵族中挑选出来的。
傅姆也是出身郑国贵族,若是公女有事,她脸上无光。
“妱……”郑媛听傅姆提起自个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嘴角的笑容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阿兄,我的白茅呢。”郑媛直接就转向公子蛮伸出手。
“都撒在里头了。”公子蛮笑道。他在丛林里头见着那个宋人,急着拉郑媛离开,匆忙之下,把采来的白茅给落在水边了。
那些白茅还是他亲自去采摘,没有让竖仆经手呢。
“啊?”郑媛一听就苦了脸。
公子蛮见状,面上乐了起来。
若是从郑国娶妇,最好还是娶郑伯之女。联姻自然是娶国君之女,其他宗女是郑氏之女,但终究比起国君之女轻了一些。
委质于他国,性别完全在旁人之手。何时能够回到故国遥遥无期。若是想要保全性命,也不是没有办法,其中最好的一种麻烦便是娶国君之女。
“那女子只说了她是郑氏女,别的都没有多说。”雍疑反应过来,好像那位少女除了这个之外就没有和他说其他的了。
雍疑看向公子均,“公子。”公子和那个女子呆了那么一路,尤其两人还共乘一车,应该也知道吧。
“她只告诉我,她是叔姬。”公子均的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郑媛竟然和雍疑说了这么多。
“那个郑国公子行事也太无礼,好歹还是我们公子把叔姬给救下来了,可是他那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公子和他有甚么仇怨呢。”
说起此事,雍疑都为公子均抱不平,自己没看出妹妹,被他们救下,结果那个郑国公子口里道谢,脸色却极其难看。
郑国人就那样?
“……”公子均过了好一会才长长吐气,“无事,下次总还会见着的。”
只要他还在新郑,总是会有机会再见到她。能见着的话,一切便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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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女媛和兄长们出去,结果竟然是被宋国公子接回的消息在郑伯的那些个妾妇里头传开了。妾妇们彼此之间都是面和心不和,彼此之间拥有同一个夫婿,身后又有她们自己的母国,怎么可能会亲密如姐妹。
这事明面上叫人抓不住把柄,年少少女和样貌俊美的少年同乘一车,就算宣扬出去,也只会惹来国人们吟诵“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只能讥笑这位公女实在是性急,明明和兄长好好的出去,怎么就和其他貌美少年在一起了。
妱听说此事之后,笑个不停,虽说是姊妹,可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之间,有多少情谊,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才知道。妱对郑媛并没有多少姊妹情,再加上姚子和徐嬴乃是情敌,姚子受宠无子,自然私下被徐嬴讥讽。
郑媛貌美,行事却和其母不同,颇为张扬。妱便拿她来替自己来宣扬端庄守礼的名声,这人只有对比才能够更加突出不是么?
公子游今日得空,前来探望母亲和妹妹,他还给妹妹带来一些齐纨。郑国的商人走遍诸国,经常会将别的诸侯国的织物等待到郑国来,贵族们也纷纷从这些商人的手中购买齐国的纨绮,来自西边的玉料。
公子游也给妹妹带来一串料珠,料珠并不晶莹剔透,不过胜在色彩丰富,多为贵女们喜爱。
“妱,这是阿兄费了好大的功夫弄来的。”公子游笑着让人把小巧的漆盒打开,露出里头圆润的料珠。这里头的料珠大多鲜红如血,别看颜色过于鲜艳,但却是女子们最喜爱的。
“呀!”妱看到这些料珠不禁惊喜的小声惊呼,这些料珠她都已经眼馋了很久,上回看到媛以料珠为项组,那料珠碧色中有白纹环绕,最是衬托媛肤白如雪。那会她看着眼红,可是抓住兄长求了好久,这回兄长终于如约,将料珠带来了。
“喜欢不喜欢?”公子游笑问妹妹。
料珠已经事先做成了项组,妱取出来高兴的戴在脖子上,她年纪也就才十二三,项组做的很长,站起来时,几乎能够垂到小腿。
“子游总算是来了。”徐嬴看着女儿戴着新得的首饰蹦蹦跳跳去照那有等人高的铜镜,手持洁白的羽扇说了句。
“母亲,最近君父那里事务繁多,所以我也未能经常探望母亲。”公子游一听母亲那带着幽怨的话语,立刻后脖子上寒毛直竖。他自小没少听生母用这种口吻说话,这还算是好的,年轻时候,徐嬴可是一边说一边哭。
嘤嘤的哭声,简直让人头大。
现在年纪大了,君父很少前来,徐嬴了收起哭泣的姿态,只不过幽怨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公子游不禁头皮发麻。
“知道你事多。”徐嬴以前哭也是对郑伯哭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宠爱,以求自己能够生下更多的公子,如今人老珠黄,夫婿来的少了,她自然也懒得费那个功夫,拿出当年的那一套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可是事情再多,也不能放下母亲和妹妹吧。”徐嬴斜睨着儿子,不满几乎溢于言表,“你妹妹只有你一个同母的兄长,若是你不能够好好照顾她,那么还有旁人不成?”
“母亲……”公子游额头上都快要冒汗了。“最近晋国和楚国的行人前后到了新郑,这光是应付这两国的行人,就难免忽视了妱。”
公子游想起前段日子,晋国行人刚走,后脚楚国问罪的行人又来了,说实话郑国的事,关楚国人什么事?不过是想要寻个由头出兵。
这忙起来焦头烂额的,妹妹这里自然也顾不上。
“哦~”徐嬴手中的羽扇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线条优美漂亮,却又不失凌厉的双眼。
“可是我听说你和公子蛮等诸位公子一同去田猎,甚至还带上了媛?”
“这……”公子游顿时就哑然无声。
那边对着铜镜左右照的妱也被母亲的话吸引过去,她身量尚小,公子游给她带来的那串项组还不能很好的撑起来,戴在她身上总有几分小孩穿大人衣裳的不协调。
公子游原本想着这个项组到了妹妹长大还能佩戴,所以特意往长了做。可是戴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
“对啊,阿兄怎么就带媛呢,我也能去。”妱立刻不满道。
“男子田猎,女子去总是有些不妥……”公子游才不承认是怕妹妹阻碍自己享乐,随口就找了个蹩脚的由头。
这个由头连妱都骗不过,她立刻双眉倒树,碍于长幼有别,不能冲兄长发脾气,红了眼跑掉了。
公子游怎么也想不明白妹妹怎么就生气跑了。
妱跑远了,愤愤不平的咬住下唇,怎么兄长们个个都喜欢媛。若是同母的也就罢了,可是偏偏那些公子和媛没有一个是同母的,甚至媛连一个同母的弟弟都没有!
而她明明有一个同母的兄长,却这样!
她咬住唇,眼圈红了。身后那些跟上来的侍女和寺人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说她,过了会傅姆上来,“公女,该回去了。”
妱擦了擦眼,“我去找媛。”
“公女这……不是时候啊。”妱的傅姆见着她这么说,轻声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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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媛坐在宫室里头,一手拿着竹简正在看,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险些当着众人打出个喷嚏来。
“公女怎么了?”她身边的傅姆见着郑媛丢下竹简,手掌捂住口鼻。不禁大为紧张。
“可能是有人提起我了吧?”郑媛忍下想要打喷嚏的欲~望。
“这……公女如何得知?”傅姆一脸古怪,看向郑媛。这也没见着公女令贞人占卜如何,怎能知道有人提起她?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郑媛也不好和傅姆说这个,干脆随便糊弄了过去。
她自从上回那件事之后,老老实实在公宫里头呆了一段时间。竹简上的那些看的她想要打哈欠,都是一些条条框框。不过这些都是这些知道就行了,不必太当回事。
眼下这些礼仪已经被当做诸侯之间互相攻讦的理由,看着都觉得无聊透顶,枯燥的东西那里比得上鲜活的美少年更让人有兴趣。
郑媛神态慵懒的靠在凭几上,她想起公子均那张俊美的让人怦然心动的脸,回想起他放在车较上的手,纤细修长,肌肤白皙。
公子均尚且年少,可是却莫名的让女人想要尝一尝,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他绝对不是她看到的那副守礼温润的模样,她倒是真的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会不会在那张出色的容貌之下,藏着什么让人惊讶的东西呢。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拿着这些规矩往自己的身上套。人生苦短,若是不能尽兴也就罢了,但也不能被这些周礼给捆的严严实实的。那些东西都是让人变成呆呆的傻子,到时候别人的剑都戳到面前来了,还傻兮兮的把脖子伸出去给人抹。
郑媛看着那些同父异母的姊妹们被牢牢的套在周礼的框架里,甚至自己去哪里还的问过傅姆,真是乱了主次。傅姆原本是应当过来照顾贵女,而不是对着贵女指手画脚的。
“啊,外头下雨了呢。”寺人俠拢袖站在廊下,见着外头的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低落下来。
“下这么大的雨,今年秋季一定会是丰收吧。”寺人俠没人回应也不气垒,继续自言自语。
“是啊,下了雨的话,收成好,城内的粮仓足了,到时候有甚么事也不怕。”郑媛向来喜欢看下雨,这会到了堂上,看着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对面厢的屋檐上,细小而密集的水珠在屋檐上激出一阵白蒙蒙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