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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五月初五端午节,婉兮才明白了皇上对赵翼之事的一片苦心去。

端午这日,皇家照例在圆明园里过节,皇帝和后宫,连同一众外福晋们,齐奉皇太后赴“万方安和”听戏,看赛龙船。

九福晋因这会子怀着身子,不得入内。原本也应该由侧福晋芸香代为进宫请安,可是显然傅恒并不放心,便还是叫篆香进宫来。

篆香因没个名分,连个侧福晋都不是,勉强因为傅恒的身份而被尊称个“庶福晋”。可是这称呼上虽然也算好听,可事实上正经的后宅女人的身份里,就没有“庶福晋”这一说。总归这些庶福晋、小福晋、格格之类的,统还是后宅里的侍妾罢了,便在宫宴上都是没资格上桌的。

反倒是篆香所出的大格格福铃,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傅恒正正经经的大格格,故此在宫宴之上是这个孩子坐在桌上,篆香却只能跟一众嬷嬷、使女们在畔站着。

婉兮知道篆香的身份有些委屈了,这便也没在宫宴上多做停留,正好借着小十五年幼,这便早早儿告退离席。

皇太后自是记挂着小十五,那拉氏则是乐不得儿地叫婉兮不在眼前儿,这便都不犹豫地便准了。

婉兮嘱咐舒妃在宫宴上照应着福铃那孩子些,自己便回了寝宫。

篆香早已被玉蕤带来等候,两人多时不见,见了面也都有些百感交集。

篆香深蹲请安,婉兮亲自给扶起来,便是执了篆香的手,一并入内坐下。

婉兮上上下下打量篆香。许久不见,篆香虽说眼角也见了皱纹,可是她那天生明艳的眉眼,倒并未因岁月而蒙尘,反倒因岁月的荡涤,叫她眉眼之间的神情更为坚定、冷静。

到了这个年岁,看人的时候儿已经不必非要凭着言语,便是这般端详,也已经足够得出不少的答案来。

婉兮便不由得悄然吐一口气,含笑点头,“篆香,不用我问,倒也知道你很好。”

原本婉兮还曾担心,这几年芸香凭着福灵安的军功,再得了福长安这么个幼子;九福晋虽说与九爷有过龃龉,可是今年既然能再有喜,那自然又是夫妻重归旧好了。与芸香和九福晋比起来,篆香的境地难免有些落寞。

可是这会子婉兮看懂了篆香眉眼之间的神情,便也放下心来了。

外人眼里的落寞,却未必是篆香自己的心境。她既然自己心下明白,眉眼之间已是露出如此的通透来,那便是她自己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那就够了。

篆香含笑点头,“能一辈子留在九爷身边儿,况且也已经有了福铃这个闺女,便一日一日只守着她长大,我就已然没有旁的所求了。况且福晋待福铃也好,她是大格格,在家里竟然当家儿,便是隆哥儿、康哥儿他们啊,也都肯听她的。”

“能得福晋这样一份情,那奴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奴才余下的时光,便一心一意伺候着九爷和福晋,陪着福铃长大就够了。”

婉兮便也欣慰点头,轻轻按住篆香的手,“能这般明白,你自是有福气的人。福铃是你所出,那这孩子便也同样是有福气的人。”

婉兮问完了篆香和福铃,又问九福晋的胎像可好,以及和嘉公主与四额驸相处可好。

说完了这些儿闲话,篆香方垂首微微一顿,这才抬起眸子来,望住婉兮。

她那双艳丽的眼,这会子黑白分明,“不瞒令主子,奴才今儿能进宫来,实则是带着九爷的嘱托。九爷叫奴才好好儿将这番话转告给令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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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

原本以为今儿不是芸香进宫来,而是篆香来,是因为九爷也不放心芸香那性子……却原来,是九爷有话儿,要叫篆香给带进宫来。

婉兮便是垂首微笑。

也是啊,九爷的话儿,怎么能交给芸香那样的人呢?也唯有篆香,才能叫九爷放心。

“不知九爷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为了九福晋的胎,又或者是四公主有事?”

篆香都是摇头,抬眸凝视婉兮,“是赵翼赵先生的事儿。”

“哦?”婉兮凝住篆香,“是为了赵先生甲第之事?”

篆香点头,“当日甲第一下,金榜高悬,九爷回府便有些不乐呵。他在书房里,单独与我说,‘九儿在宫里,必定失望了。’”

婉兮心弦轻颤,垂首将衣袖摆开,又收拢。

“九爷过虑了。其实金殿传胪当晚,皇上就从宫里回了园子,与我详说了。皇上也告诉了我,九爷曾在太和殿上,替赵先生出言回护。”

婉兮轻笑,“九爷为官多年,在朝堂之上一向最是周全之人,谨言慎行;可是他那天却在太和殿上公然回护赵先生,这已经一反他素日常态,已是叫我惊讶不已了。”

婉兮抬眸,“九爷已然有心了,我心下承情都来不及,哪儿还能有什么失望呢?”

婉兮握住篆香的手,“你千万回去与他说明白,叫他别再替我枉担这份儿心。赵先生这些年在军机处里,时时处处都受九爷的照应,我早都心里有数儿。”

篆香便也笑了,“可不是么。奴才因一直住在书房,便也因此好歹与赵先生见过几面。奴才也知道赵先生一向家贫,军机章京的俸银也是微薄,他家中又有老母要赡养,这便许多时候儿到了年下,便仿佛是连年都要过不去了,好几回竟然连大毛的衣裳都给当了。”

“都是九爷有心,明里暗里周济着,才叫他这些年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九爷却也说,赵先生虽然家贫,却最是有骨气之人,便是周济,也不能过分,只能提供他需要的数目,这才叫赵先生能坦然接下那周济。”

婉兮含笑点头,“我都明白。若九爷出手过于大方,而赵先生照单全收的话,那么赵先生便也不是我敬重的那位赵先生了。”

篆香笑道,“还曾有个笑话儿,奴才讲给令主子听:有一年冬天,赵先生头上就一顶冬日的薰貂暖帽,因戴了太多年,那暖帽上的毛针都缩缩在了一处,如刺猬一般。身为军机章京,每日宫里来去,十分寒酸不雅。”

“九爷在军机处值房瞧见了,实在不忍心,这便给了赵先生五十两银子,叫他好歹去置办一顶新的,总归不能见天儿顶着这么个光板儿的帽子在宫里进进出出的。赵先生也是怕丢军机处的脸,这便受了;结果正好又是年下,他家里用银子的地方儿太多,他腾挪不过来,便又将手头这五十两银子给使在别处了。”

“结果大过年的,赵先生依旧顶着那缩缩成刺猬似的旧貂帽往宫里宫外地走……赵先生心下知道对不起九爷,这便躲着九爷,不敢往九爷面前儿去,怕九爷问起来。”

婉兮不由得笑,可心下却是酸的。

她缓缓摇头,“赵先生何必担这份儿心?以九爷的为人,才不会再问起此事……人人都想不愿为外人道的心酸,若当面问起,倒成了揭人疮疤,九爷从来都不是这样儿的人。”

篆香都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儿,挑眸凝视婉兮,“令主子果然是最明白九爷的人……事实正是如此,有一回九爷还是跟赵先生走了个顶头碰,赵先生躲都躲不开了。赵先生登时一副将赴刑场的模样儿,可结果,九爷只是一笑便从他面前走过,一句话都没说。”

“果然。”婉兮眼帘半垂,幽幽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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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香凝望着这样的婉兮,心下虽也忆起心下曾经的酸甜,可是这一忽儿倒也都已释然了——她这些年不在乎名分,一来是明白九爷原本也不想将她收房,端的是顾念着她本是老爷、老太太早就摆在他房里的人,且芸香已然生子、有了身份;二来,何尝不也是因为她对九爷的一片痴心,曾经为令主子所知,令主子也曾促成,这才叫九爷将她留了下来。

她自己也是个硬脾气的人,便是能留下来,总归觉着九爷既然无心于她,那她索性就也不要那个名分。

——说到底,九爷便是为她请侧,给了她侧福晋的名分去,可那如何就是她想要的了?

既然这世上,她想要的那个得不到,已经叫九爷给了别人去,那她索性便什么都不要了。

便只这样终老,也挺好的。

否则便如九福晋那般,有嫡福晋之尊,可是其实又与她,有什么分别去呢?对于九爷来说,九福晋和她,终究都不是他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啊。

年轻的时候儿她心下也不是没有过不平,可是如今反倒越发明白,九爷之所以将心一直留给旁人去,都只因为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比她和九福晋,都更加明白九爷啊。

虽然如今九爷和那人的年岁都大了,再也不是善钟情的少年男女,可是九爷和那人依旧是知心、知己。这一世便不是夫妻,可是有了这层知心、知己之情,他与那个人便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若此想来,她这一刻倒也替九爷,为这一生的有缘无分,释然了。

便这一生做不成夫妻,便是要隔着这宫墙咫尺天涯不得相见,可是那人依旧懂九爷,这便也是这一生携手走来的长情陪伴了。倒是与夫妻,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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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香一颗心如窗牖洞开,窗外清风迎面。

这便说到正题儿,“九爷交待一些话,奴才倒是有些听不懂。这会子不过是八哥儿学舌,只将那些话学给令主子听罢。总归奴才相信,九爷说的话,令主子是必定能听得懂的。”

婉兮便也抬眸坐直。

“九爷说,军机之重,历来是朝堂重中之重。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是最为忌讳军机泄密。故此但凡入值军机处的大臣,都禁绝与外臣交往,以免担此嫌疑。”

“而军机处中,除了军机大臣之外,还需文书之人,这便是军机章京们。军机章京们多从内阁中书中挑选,而内阁中书又是从举子们之中考试选拔,故此内里也皆为才子。而历年的殿试里,能考中进士之人中,也有许多人是出自军机章京。”

婉兮便也点头,“我记得去年的状元毕沅毕秋帆,就是军机章京。”

去年传胪宴后,婉兮也是从狐说先生的笔记中,得知毕秋帆与那名伶李桂官的故事,故此对毕沅的记忆颇深。“仿佛去年除了状元毕沅是军机章京之外,便连榜眼诸重光也同样是军机章京。”

篆香歉然地笑笑,“奴才总之是不识这些……只是九爷说,就因为近几年的状元、榜眼多出自军机章京,而军机处地位紧要,故此前朝便有些流言蜚语传出,都说军机处有泄密之嫌。”

婉兮也是一皱眉,“是啊。便如去年,我就听说毕沅在策试之前的当晚,恰恰刚看完一份来自西域屯田的战报;而次日太和殿策问的题目,正好儿就是论屯田之事……这虽然不是军机处中泄密,可实在是太过巧合,也难怪外头会有如此流言蜚语。”

篆香点头,“而九爷是领班军机大臣……”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我明白,这流言蜚语传开,责任最大的,自是九爷。”

篆香便叹了口气,“正是。其实不仅九爷,所有军机大臣今年这一科便都格外小心,生怕今年的状元再被军机章京摘得。刘统勋大人、刘纶大人身为读卷官,更是小心在二百又七份试卷中一张一张地辨认,从中避免军机章京被选为头名的风险去。”

“尤其是赵先生,无论是九爷,还是刘统勋大人,都素知其大才,若应试必定冠绝群伦。可是为了平息流言,刘统勋大人和刘纶大人只得在试卷中苦寻赵先生的试卷。”

婉兮也是挑眉,“以刘统勋大人对赵先生的熟悉,赵先生的笔迹必定逃不脱刘统勋大人的法眼啊。那怎么,还是叫赵先生的试卷进了前十,且被九位读卷官一致推举为第一了?”

篆香也是点头,“九爷说,刘统勋大人也曾大笑说,‘若是赵翼的笔迹,便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

“只可惜,便连老谋深算的刘统勋大人,也败在赵先生手里。赵先生当真有一股有狐祟般的狡黠之才,他竟然在答卷时变换了字体,用了刘统勋大人之子刘墉的字体!”

婉兮也是瞠目,“我倒是知道,他当年从江南刚来京时,在刘统勋大人府中为幕客时,曾与刘墉为莫逆之交。他甚爱刘墉的字体,时常模仿……谁想到,他竟然给用在今年这事儿上了!”

婉兮惊讶之后,也是无奈地笑,“可怜刘统勋大人一生为官,本有一双洞察之眼,竟然没认出自己儿子的字体,更没从中联想到赵先生去……这赵先生,学刘墉的字是在刘统勋大人府上,才学之名在京中鹊起也是因刘统勋大人的引荐……刘统勋大人却自己将自己的眼给瞒过了。”

篆香也是无奈地笑,“说到底,终究是赵先生大才,无法遮掩吧。终究以模仿来的字体,依旧得九位读卷官的一致推选。”

婉兮垂下眼帘,“可是他是军机章京,便是‘漏网之鱼’得以游到了皇上眼前儿,终究还是被皇上给拦下来了。终究今年这一科,状元不能再为军机章京了。”

篆香点头,“九爷说的也正是这个理儿。一甲头三名里,第二名胡高望也为内阁中书,但是内阁中书终究不在军机处,比不上军机章京的要紧;而王杰既为西北之人,又恰好既不是内阁中书,更不是军机章京……”

婉兮黯然垂眸,“我明白。传胪之日,皇上也曾写下这样一句诗:‘西人魁榜西平后,可识天心偃武时’,我便已经明白皇上的心了。”

——西北用兵六年,便以一个西北之人摘取文状元,正好便可令天下明白,朝廷偃武修文之心。战戈终止,文教重兴,以文治天下才是朝廷永远的根本。

篆香说完了这些话,见婉兮心下已然畅通了,便也松了口气,“九爷说,若是换了旁的军机章京,皇上都未必叫他入一甲三名……九爷说,就因为这人是赵先生,皇上这才虽没赏给第一名,却也留了第三名去。想来这也是皇上私护之心了~”

婉兮这便红了脸,“竟是这样?原来皇上虽说是委屈了赵先生,心下却反倒偏袒了他去。”

婉兮心下何尝不明白,若没有“狐说先生”的典故,皇上便也不会留此私爱了。

篆香想了想,约略犹豫了一下儿,然后还是缓缓道,“九爷还说,皇上那日私下与九爷说了句话,仿佛是说赵先生‘赵翼文自佳,只可惜少些福相’……”

婉兮心下一个颤悠。

要说到“福相”二字,这会子所有人都说小十五是最有福相的孩子,因为小十五的相貌与这会子的皇上是最为相像的。小十五将来的师傅,皇上怕也是要选有福相之人。

原来皇上要为小十五挑选将来为师之人,所用的心思其实比她更深、更细。

婉兮心下却也明白,少福相也不是赵翼自身的错儿,终究他是个命苦的孩子。年少而失父,成年则清贫,便心有丘壑,却终究这些年来日子都过得艰难。生活的磨砺,自然会刻印在了脸上,成为眉眼相貌的印迹。

篆香不敢在宫里耽搁太久,说完了话,这便起身告退。

婉兮亲自送出门去,玉蕤那边也早安排了人去知会福铃,故此待得走到门外,已是见着舒妃亲自陪着福铃朝这边来了。

舒妃是九福晋的亲姐姐,虽不是福铃的亲姨妈,可是从九爷这边论,倒也是一样儿的。况且福铃这孩子懂事,九福晋爷没少了在舒妃面前说,这孩子年岁虽然小,却早就帮她理家了,倒叫舒妃也是有些喜欢起来。

婉兮见舒妃亲自陪福铃回来,心下自是欢喜的,这便上前含笑打趣,“九福晋自不必谢你,我便替篆香好好儿谢谢你吧。”

舒妃有些脸红,咳嗽了声儿道,“咳,还不是永瑆那孩子!是他非推着我,叫我来送送福铃。”

篆香一听,脸都红了,忙上前蹲礼,“十一阿哥?这叫奴才怎么敢当。”

婉兮也觉有趣儿,拉过福铃的手问,“你认得永瑆?”

福铃便红了脸,垂首道,“就是上回来看招娣儿,在令主子宫里遇见过十一阿哥一回。十一阿哥与招娣儿亲厚,便也看在招娣儿的面上,对奴才也亲善些儿吧。”

篆香忙低声提醒,“大格格……咱们三哥儿不爱叫这个小名儿。”

婉兮便也笑了,福铃这才也跟着笑,“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才非要叫呢。也省得他都要长翅膀飞到房上掀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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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香领着福铃去了,婉兮便与舒妃站在廊下闲话几句。

“照我瞧着,你倒是喜欢起女孩儿来了。”婉兮促狭地瞟着舒妃笑。

舒妃便轻啐了一声儿,“呸,谁赶得上你啊,此时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我呢,命里除了十阿哥,也就一个永瑆了,膝下还从没有过女孩儿呢。见着福铃这么性子爽朗的,又是傅恒的闺女,我便稀罕些儿,又怎么了?”

婉兮心下幽幽一转,不由得眨眼,“既稀罕女孩儿,那倒现成儿的啊,宫里如今的小公主,除了我的小七和啾啾之外,忻嫔那还有位八公主呢!”

舒妃一眯眼,“你这又是说什么鬼话儿呢?她便是有心拿八公主来讨好我,我就那么眼皮子浅,当真就着了她的道儿去?”

婉兮便也笑了,“好好好,如今咱们舒妃可是得道高人,便是任凭那些小鬼祟再想使什么鬼主意,却也都瞒不过咱们舒妃的法眼去。”

舒妃叹口气,凝住婉兮,“永瑆便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不在我身边儿,可我与他的情分在那呢。便是谁,能比得上永瑆要紧去?再说,将来咱们想要出宫,也只能指望皇子分府,难不成还到公主府去养老不成?”

“况且我与那八公主也没什么缘分,我便是再喜欢女孩儿,也犯不着要选有那么个额娘的去!”

舒妃抬眸凝视婉兮,“你放心就是。忻嫔是不安稳,可她为的是皇宠,我呢却早已懒了那份儿心。我何至于就又中了她的道儿,又与她为伍了去?”

婉兮伸手握住舒妃的手,“终究妃位之上,以你为首;且你跟她才都是满洲上三旗的高贵的格格。她想引你为知己,自是有的。”

舒妃反倒冷笑,“其实她想选的人,哪里就是我呢!她啊,原本更想选兰贵人。兰贵人才是皇太后的本家儿,又跟她同出自镶黄旗,倒比我金贵。”

“不过啊,只可惜兰贵人进宫这么久了,依旧只是个贵人。便是再金贵,只在贵人之位,又没有皇嗣,便叫她总也指望不上不是?她这才退而求其次来找我,还是想借着我,再去讨好皇太后罢了。”

“不过啊,我可没那个心情给她搭桥、做嫁衣裳。”

“这是要给谁做嫁衣裳啊?”冷不丁一声话语传来,倒叫婉兮和舒妃都吓了一跳。

两人立在廊檐下,本是背身儿朝着门口说话,这便都惊得赶紧回过身来。

在这宫里能如此说话的男子,还能是谁呢。

舒妃有些惶恐,便赶紧蹲礼请安。

“起克。”皇帝立在廊檐下,含笑道,“永璇刚办完婚事,你们两个当额娘的,又商量着给谁做嫁衣裳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做嫁衣裳,那说的就应该是朕的公主。可是这会子朕可没有适龄当嫁的公主喽~”

婉兮急智,忙含笑道,“皇上难道只记着皇子公主,就忘了皇孙、皇孙女的了?妾身可记着,皇上说过这个五月间,得为绵德、绵恩两位阿哥商量娶福晋的事儿了。”

皇帝扬眉,立在廊檐下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地叹口气,“可不嘛。朕的孙儿,都要娶福晋喽!”

婉兮瞟一眼舒妃,“皇上为绵德阿哥选的嫡福晋,便是咱们和敬公主的闺女,是皇上的外孙女儿。绵德阿哥这边儿,自然有皇上亲自张罗着;那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还不得替大格格也备一份儿嫁妆赏赐去不是?”

舒妃便也点头,“和敬公主好福气,自己的闺女如今能配给绵德阿哥当福晋,那可是定亲王福晋,更是亲上加亲的意头呢。终究绵德阿哥可是皇上的长房长孙,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皇帝含笑点头,望着舒妃道,“永瑆长大了,你素日寂寞了,便不妨到令贵妃这儿来走动走动。总归她这边儿孩子多,你来乐乐也好。朕今儿瞧见你们两个站在廊下这么亲密地说话儿,朕也欢喜。”

皇帝说着轻叹一声儿,“兰襟啊,还记得当年你刚入宫,朕在‘绛雪轩’与你们两个说过的话么?”

那年的话,皇帝没忘,婉兮没忘,舒妃自己又何曾就忘了?

那年皇上说,她与婉兮年岁最相近,在这后宫里便该最投缘,自可好好相处,互相为伴。只可惜彼时的婉兮还只是个官女子,而她进宫已是嫔位;更因为是高高在上的叶赫纳拉氏家的女儿,是正黄旗的格格,便怎么都没办法将一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子放在眼里去。

一念之差,之后便是蹉跎多年。

而眼前儿,也真是奇怪的缘分,斗也都过了,争也争完了,反倒在二十年后实现了皇上当年的心愿。

这应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皇上当年便有一双毒眼,能看穿了岁月、看透了人心去,早早儿便将这段绕不开的命运铺陈在了她眼前儿?只可惜,她自己当年却没有这样的智慧,没能看明白吧。

舒妃心下不住地叹息,心悦诚服蹲礼,“妾身此时只能佩服皇上的圣明。”

皇帝满意而笑,伸手亲自扶起舒妃来,“好酒不怕岁月迟。今日见你们两个这样好,朕的心愿虽然晚了二十年,这会子却也终得圆满了。”

皇帝望住舒妃,两眼温暖,“舒妃,朕也要谢谢你。”

舒妃面色大红,已是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笑笑,歪头瞧着婉兮,“舒妃已经抚养了永瑆,想来对秃小子们没什么念想了。舒妃倒是从未有过公主……依朕看,你若是素日有忙不过来的,便叫舒妃来帮你照看照看啾啾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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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妃满心欢喜地告辞而去。

皇帝捉着婉兮的手腕往里走,婉兮便忍不住狐疑地凝住皇帝。

“爷……方才那话儿,又是何意?”

五月的天光明媚如画,廊檐五彩,影子纷纷落下。

皇帝在这缤纷里含笑侧眸,“不好么?和贵人虽对啾啾好,可她究竟是回人;而你又是汉姓人,啾啾本已经担了一半儿汉人的血,如果这会子只跟回人在一处,将来便又是一桩口实去。”

“舒妃出自满洲大姓叶赫那拉,更是叶赫部长之后,身份尊贵。若有人说她不满洲,那这后宫里还有几个比她更满洲?故此你便放手叫啾啾也与舒妃亲近些儿去,叫啾啾也好好儿跟舒妃学学满文、满洲风俗去。”

“况且……和贵人现在位分不够,而小十五又一天比一天大了,啾啾还在你身边儿,自然难免有人急着惦记。这便暂且放出舒妃的话儿去,舒妃在四妃之中排在首位,在整个后宫里也只在皇后与你之下。那便是还有人急着要啾啾,却也越不过舒妃去。你说呢?”

婉兮心下呼啦一亮,已是明白了皇上的心。这便含笑垂首,乖乖地答,“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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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安和”,翠鬟奉了玉蕤的命,前去通知了福铃之后,舒妃亲自坐轿带着福铃先走了,翠鬟落在后头,便也没急着回去,绕着后湖穿行在花树之间,捋一捋心事。

从四月八阿哥大婚,几乎一整个月,令贵妃和瑞主子都没派她的差事,叫她先见了阿玛和额娘,又得空能将那《红楼梦》囫囵看完。她知道这也是主子们体恤她,她自己便也发誓再不造次。

如今已是五月端午,主子们才渐渐恢复了她的差事。

今儿瑞主子叫她到“万方安和”去知会福铃格格,她心下也明白,是瑞主子成全她,叫她也能趁机看一眼八阿哥的福晋,也好叫她安心。

(没错,王杰也是乾隆爷给小十五挑的班底~小十五的师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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