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的福晋、尹继善的女儿,这位章佳氏,四月里迎入宫来。此时五月端午,方第一回正式出现在宫宴之中。
虽说是刚进宫不久,在那宫宴之上循规蹈矩着,免不得有些拘谨,可是翠鬟看得出,章佳氏终究是尹继善的女儿,身为两江总督女儿的气度,叫她在宫宴之上端庄磊落,仪态风度上半点儿不逊于在场其他皇子的福晋去。
更何况尹继善虽是满洲世家子弟,但是尹继善的生母却是汉女,而尹继善更是多年生活在江南,故此气质上看起来倒不像是满洲世家子弟,倒更像是个汉人了。
而永璇的这位福晋,自身也还是庶出,生母也同样是汉女;故此两厢叠加,这章佳氏的出身虽然还是满洲世家的格格,可血统里倒是四份里有三份是汉人了。
再加上章佳氏生长在江南,家中父亲已是大才子,府上又有如曹雪芹自幼受那十丈软红、诗书阜盛的滋养,故此便是不言不语,只往那儿静静一坐,远远看上去便是端庄娴雅,娉婷毓秀。
叫翠鬟一望之下,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那一眼看完,翠鬟便连第二眼都没敢看,带着一股子狼狈,几乎是落荒而逃。
立在后湖边儿上,身畔是花色葳蕤,眼前是波光粼粼,这般春日美景却无法妆点她的心境,这一会子,这个天地在她眼里,都褪色到只剩下灰白二色。
——想来,八阿哥成婚前定是还没见过这位章佳氏,要不怕也不会婚前还做那样的傻事儿。如今大婚之后,得着章佳氏这样的美好之人,八阿哥心下定只顾着欢喜了,便也不会再去想旁人去了。
翠鬟越想,心下越是坠坠沉重。
兴许是刚看完了全本的红楼梦的缘故,便也忍不住将自己的命运往那话本子里安。总觉着自己才该是那林黛玉。明明与宝玉情投意合,奈何却多出了一位宝姐姐她原本总相信那章佳氏既然是两江总督的女儿,便是端庄之外,怕是未必知情懂爱。
可是今儿的所见,叫她心里所有的信念,都顷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
看人家章佳氏的标致气度,江南女子特有的娉婷婉约,那才更是活脱脱从画儿里走出来的林黛玉一般啊
那她自己,又成了谁去呢?总归当不成雍容典雅的薛宝钗,也当不成那率直热烈的史湘云。
便是心中与八阿哥有情愫牵绊,却注定是身份卑微、命比纸薄——连个花袭人都比不上。
或许,也只能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晴雯做比了。
可是晴雯,即便生得那般好模样儿,且那般心灵手巧,可是到头来也还是落得那般凄惨之地。
心绪纷乱,一时之间翠鬟心下已然万念成灰。
“瞧见那八阿哥的福晋了吧?呵,尹继善的女儿,虽说是满洲镶黄旗的高贵格格,可是你瞧见那个样儿了么?那根本竟然是个汉女的模样儿!妖妖窕窕的,哪儿有半点满洲格格的样儿!”
“亏当日永璇行聘的时候儿,宫里还按着会典的规矩,给她、她父亲、母亲都赏赐了马匹和鞍辔,可是照我说,那都糟践了。她必定是不会骑马的!我啊,真想以后能得了机会,拉匹马来给她,叫她骑骑看。八成儿啊,她说不定得从马背上掉下来——哎哟,若是也摔瘸了,那便更跟八阿哥有夫妻相儿了!”
翠鬟正自绝望之时,冷不丁听见花丛外头,由远而近传来这样的话语声儿。这对八阿哥和章佳氏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叫翠鬟心下都是一个翻滚。
翠鬟虽说一怔,可终究是永寿宫的女子,立时便冷静下来,悄然向后退去,将身子掩藏在大树后头,藏好了身形,这方朝外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忻嫔。
而走在忻嫔旁边的人,便是愉妃。
.
翠鬟垂首,迅速在心底将眼前的情形重新捋了一遍。便也随即明白,忻嫔故意在愉妃面前说八阿哥的不好,自是为了讨好愉妃去。
愉妃却是叹了口气,“话虽那么说,可是人家永璇的福晋依旧是两家总督的女儿、满洲镶黄旗的格格,这身份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忻嫔便笑了,“唉,愉姐姐你也不必如此。咱们五阿哥的福晋,阿玛鄂弼也是山西巡抚。虽说巡抚比总督是低了一级,可好歹也同样是封疆大吏了。若论家世,五阿哥的福晋是怎么都不逊于八阿哥的福晋的。”
愉妃抬眸望了望忻嫔,却忍住了下头的话。
这话按理说,是没错。终究永琪的嫡福晋那也是鄂尔泰的孙女儿,若在先帝雍正年间,这尹继善便是怎么都比不上鄂尔泰的;可是终究,此一时彼一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鄂家已经整体败落,拉都拉不回来了;可是尹继善呢,依旧得皇上重用,前朝后宫都明白,江南事非尹公不可。
愉妃垂首,微微皱眉,“便是今年这恩科的状元,我听说内里也出了些故事。原本一甲第一名的状元,不该是现时这个王杰的。可是皇上却将原来的第一名给改了,将一甲第一名的甲第,硬是给了王杰。”
忻嫔耸耸肩,“就因为王杰是陕西人,西北从前没有过状元。”
愉妃蹙眉,“可是外头有不少人在传,皇上如此改动,是因为那王杰曾经是尹继善府中的幕客。”
“尹继善今年回京,原本只是为了办永璇婚事的,结果皇上却特地叫他参与读卷明明王杰是他幕客,他好歹应该回避才是,可是皇上非但没叫他回避,反倒叫他读卷;最后还特地将王杰拔为状元——便是皇上为了施恩于尹继善之故。”
愉妃说着担心地抬眸望一眼忻嫔,“终究明年皇上便要南巡,江南之事还多需尹继善,故此皇上今年才特别施恩。”
若事实果真如此,那这尹继善跟鄂弼放在一块儿,皇上心里更在乎谁,就更分得清楚了。
忻嫔垂首想了想,便也笑,“这个传说我倒是也隐约听过。终究这是状元,又不是旁的名次,皇上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不过愉姐姐也不必为五阿哥悬心,终究五阿哥的‘小岳父’观保,既是这一科的副考官,又是读卷官之一。至少在这一科里,风头也不亚于尹继善不是?”
愉妃默默抬眸望了望忻嫔,“只可惜,英媛只是皇子使女,终究不是福晋。提起永琪的岳父,便只是鄂弼,而不是观保。”
.
翠鬟听到这儿,心已是高高地提了起来。
以她的年纪、在宫里的光景,便怎么都没想到,愉妃竟然话里话外对八阿哥和八阿哥的福晋带了如许的恨意去。
原本在翠鬟眼里看来,便是因为皇上已经年过五十,而皇子们渐渐成年,故此皇子们对于储君大位的争夺越发激烈——可是因为八阿哥的脚病,这争斗仿佛也不应该与八阿哥牵扯上才是啊。
愉妃便是要帮五阿哥争,那也该跟皇后嫡出的十二阿哥争,其次或许还有同样年长的四阿哥,便是怎么都争不到八阿哥这儿来啊!
翠鬟躲在树后,听见自己的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她便赶忙揪住衣领,竭力叫自己呼吸平稳下来,唯恐喘气儿声大了,再被外头的两个人给听见。
那两个人也一时无话,仿佛也都是暂且没有改善局面的法子。
半晌才听见忻嫔忽地幽幽道,“既然此时能为八阿哥加持的,就是他这个福晋,以及尹继善这个岳丈。那咱们倒是不妨从这章佳氏和尹继善的身上寻些法子。”
.
愉妃和忻嫔终于走远了,翠鬟在花丛里稳妥地等到两人没了影踪,这才慌乱地跑回“天地一家春”,进玉蕤的配殿去,向玉蕤复命。
玉蕤本是故意叫翠鬟去的“万方安和”,这便看见翠鬟如此慌张跑回来,玉蕤还以为是她因见了那章佳氏的缘故呢。
玉蕤便笑,“瞧你啊,何苦慌张成这样儿。八阿哥的福晋我自见过,我知道那是个何等端庄的人儿,故此便没叫你四月里便去见。留在五月,叫你心下好歹有个准备,再去见了。”
“终究,那样儿的人你也已经见了,你心里便该有个主张:往后的路该怎么选,也叫你自己心下有数儿才是。”
翠鬟忙道,“奴才明白主子的心意可是,奴才如此惊慌失措倒不是因为八阿哥的福晋,而是,而是”
翠鬟将之前在树后听见的那番对话与玉蕤回述一遍。玉蕤听了也是一惊,这便暂且按下了翠鬟,自己起身到婉兮的寝殿,将这话转述给婉兮。
婉兮听罢也是微微皱眉,“忻嫔竟这样儿给愉妃煽风点火!你道她是真心帮衬愉妃和永琪?我瞧着,她分明是想借愉妃和永琪的借口,来为她自己绸缪!”
玉蕤也是点头,“姐您说过,安宁与尹继善早有旧日恩怨;而如今愉妃又因为尹继善与八阿哥结亲,心下对尹继善也颇为不满。故此忻嫔一提到要从尹继善那边想办法,愉妃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婉兮微微眯眼,“明年又恰好是皇上南巡之期,安宁正想着趁此机会给皇上立功呢。可是尹继善自是他脚前的一大绊子,只要有尹继善在江南的威望,便怎么都显不出他来。故此忻嫔自巴不得尹继善在今年出点事儿,或者回不去江南也好。”
玉蕤也是摇头,“愉妃也是糊涂了,明明眼前放着尹继善的继室福晋为鄂尔泰的侄女,本是五阿哥福晋是姑侄的亲近不用,反倒要去听忻嫔的,还要为害尹继善父女不成?究竟亲疏远近,她能不能分得清楚了?”
婉兮听到这儿,眸光倏然一转,“你说的好!原本咱们心下还曾忧虑,永璇大婚之后,尹继善和永璇会因为这一门内亲而与愉妃更亲近去可是显然愉妃更在乎的是皇上对永璇的看重,这在她看来便威胁到了永琪的地位去,故此她便顾不得什么内亲了,只想着如何将永璇打压下去。”
“既然如此,她反倒帮咱们解决了这一番担心去。”
玉蕤也是眸光倏然一亮,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倒是得了个现成儿的法子。这一层内亲的关联,既然愉妃舍了不用,那不如便咱们反过来用了罢!”
.
这个五月间,皇家喜事连连。
继四月间刚办完永璇的大婚,五月间这便又要办两位皇孙绵德、绵恩的婚事。
尤其是绵德的嫡福晋既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在皇家这便是亲上加亲;因这位大格格又是和敬公主亲生的,故此皇家也要在和敬公主给女儿陪嫁的嫁妆之外,额外再添一份妆奁。
内务府这便为此请旨。
皇帝下旨,叫“照淑慎公主之格格例,量为酌减”。所置办的物品,“内廷有者,交出应用;其余不敷物料再行办理。”
内务府便将和敬公主已经陪嫁的物品缮写成红签,连同淑慎公主嫁女衣物原单内的酌减数目,一并写成奏折,上奏给皇帝。
皇帝将这些单子带回内廷,交给皇后那拉氏与婉兮,妥为置办。
那拉氏身为正宫皇后,操办绵德的婚事,她便既是祖母,又是外祖母。尤其是那新娘还是和敬公主的女儿,正好叫她能隐约找回些与孝贤皇后匹敌的感觉,她这便甚为用心。
婉兮这便都由得那拉氏来安排,倒也不提旁的,只是帮衬而已。别又叫主子娘娘觉着,又有人要抢她的风头去。
婉兮只回到自己宫里,才嘱咐玉蕤,“绵德阿哥跟绵恩阿哥是一块儿办婚事。既然绵德阿哥的福晋,又是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无论皇上还是皇后,自然都是要大操大办。这便相比而言,倒难免叫绵恩那孩子受些冷落。”
“你记着帮我去亲自问问永璜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看她那边儿给绵恩预备的还有什么差儿没有。倘若有短的,尽管来回我,我这边自然委婉地提醒皇上就是。”
此时两位成年的皇孙,绵德与绵恩是同一年出生,偏一个是嫡子,一个算是庶子。这便从一开始便有了尊卑之分,人家绵德小小年纪就已经袭封了定亲王,而绵恩直到此时还只是个平头阿哥。
这便虽然都是皇孙,可是亲王与普通平头阿哥办婚事的级别,便是天差地别了去。更何况,绵德的阿哥又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啊;而绵恩的嫡福晋富察氏,父亲福敬只是个副都统,与人家绵德的嫡福晋比起来相差便太远了。
玉蕤也是叹息,“绵恩阿哥明明功课、骑射,全都在绵德阿哥之上。可惜了,只因为是庶出,便从小到大,时时事事都被绵德阿哥压得死死的。”
婉兮自小儿倒是与绵恩更投缘些,还曾经将赵翼举荐过去给绵恩开蒙。故此这会子心下也是有些替绵恩不平。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含笑按了按婉兮的手,“将皇上的旨意说与他去,就说即便绵德的嫡福晋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可是皇上下旨的陪嫁,却也比照淑慎公主的格格酌减去”
玉蕤一听便也笑了,“竟然如此?!”
和硕淑慎公主的女儿,那又是谁呢,那便是三阿哥永璋的嫡福晋啊。即便淑慎公主只是和硕公主,和敬公主则是固伦公主,且又是皇帝的嫡女、孝贤皇后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可是皇帝却给这位嫡亲外孙女儿的嫁妆,还要比照永璋的福晋酌减了去。
皇帝对这位外孙女的情分多少,便也可见一斑了。
更何况当年永璋被皇帝斥责,从而被褫夺继承权,便是所谓的因孝贤皇后丧礼不敬而起;永璋便是在那样的担惊受怕中,迎来大婚,迎娶了淑慎公主的格格为福晋的;而如今,便又轮到了孝贤皇后所出的和敬公主的闺女出嫁,皇帝反倒叫给这位外孙女的嫁妆,比永璋的嫡福晋酌减了去这两件事摆在一处,自不无深意。
婉兮悄然眨眼,“这话咱们心下明白就是了,悄悄儿说给绵恩,叫他心底下舒坦些,便就够了。”
玉蕤含笑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还是扭身儿回来,含笑道,“英媛又有喜了,这会子刚好三个月,这才报进来。”
“哦?”婉兮扬眉,“这自是喜事儿。恭喜英媛。”
“倘若愉妃能因为这件好事儿,暂且将旁的心思都摁下,只专心等待皇孙降生,安心享天伦之乐,那便是她的福气了。”
玉蕤轻哼一声儿,“就怕她不这么想。”
玉蕤眸光一转,“即便是连愉妃都会欢喜,可是这事儿里,五阿哥福晋却自是难说欢喜的。这回好歹英媛心下也有了数儿,该知道如何防备她了。”
.
因英媛再度有喜,这便是永琪全家的喜事儿了。
以尹继善的福晋鄂氏来说,如今她的侄女是五阿哥福晋,女儿则是八阿哥福晋,她自己便与两位皇子福晋为亲,自是在一班外命妇中,风头一时无两。
这便听说英媛有喜,便也进宫到永琪所里来道喜。
永琪福晋引着尹夫人去见了英媛,因英媛身份所限,这便也没久留,永琪福晋便将尹夫人带回了她自己的寝殿去。
“姑姑还特地进宫来,倒叫我甚为羞愧。”永琪福晋拉着尹夫人的手,黯然垂首道,“若是我有了孩子,叫姑姑这样折腾一番还说得过去;却可惜,不过是阿哥爷的使女的喜信儿罢了。”
尹夫人便也含笑安慰,“福晋不必烦恼,总归您才是五阿哥的嫡福晋,而那位英媛格格只是个使女,便是诞下孩子来,也还是您的儿子,管您叫母亲的。”
“况且这会子五阿哥膝下的确尚空,这便前朝后宫的都将压力给了福晋您不是?您这边儿迟迟尚未见喜,想必心下也是忧虑。这便是英媛格格得了孩子,那也是叫福晋您暂可放下一端心事。”
可是永琪的福晋终究年岁还小,这便还是有些放不下,“便是叫我为母亲,可我终究不是孩子的亲娘。孩子长大了,终归还是跟他生母更亲。”
尹夫人便垂首含笑,“福晋心下烦扰,那奴才便觍颜拿自己当个例子,帮福晋宽宽心吧:不瞒福晋,奴才家的格格许配八阿哥为福晋,皇上恩赏纳采之礼,内里有赏给‘八阿哥福晋母亲’的。福晋道,这份赏赐是皇上给奴才的,还是给格格的生母、侍妾张氏的?”
永琪福晋不由得扬眸。
尹夫人含笑点头,“就是给我的啊。张氏虽为格格生母,可却终究是个侍妾,没有名分,还是个汉女,便是闺女成为皇子福晋,却也与她没有瓜葛。便是将来八阿哥礼敬的也只是我,却没有她。”
永琪福晋微微扬眉。
尹夫人笑道,“福晋这会子心下能舒坦些儿了吧?还听奴才一句劝,总归福晋坐稳了皇子嫡福晋的位子去,任凭哪个皇子使女诞下孩子呢,总归那些使女还是使女,没资格与福晋分半点羹去的。”
.
尹夫人告退,刚出了门儿,正巧配殿的门帘也是一挑,英媛扶着使女的手,小心翼翼走出来。
英媛见了便笑,“尹夫人这是要走了?我与尹夫人当真有缘。方才蒙尹夫人亲来我屋内看望,这会子我说着出来透透气,正好儿赶上尹夫人回府,便合该叫我送送夫人。”
尹夫人便赶紧屈膝为礼,“奴才岂敢。”
英媛的肚子还没显怀,可是已是十分小心了,这便吩咐身边儿女子,“快去替我扶住尹夫人,千万别叫尹夫人多礼。我不过是皇子使女,只是官女子的身份罢了;可是咱们尹夫人却是两江总督的夫人,是诰命夫人,我可不敢受这个礼去。”
女子忙上前给扶住了,尹夫人便也笑,“是英媛格格过谦了。格格虽然还是官女子,却是皇子所里的格格,等来日五阿哥得了爵位,格格还不是王爵的格格了去?奴才便是因为家里老爷为朝廷效力,方得了朝廷诰命去,却也终究只是臣妾,自然该向格格行礼。”
英媛含笑点头,“夫人的诰命品阶,自是因尹大人而来。尹大人此时是两江总督,便当是正二品,夫人也该是二品夫人;可是我记着,尹大人同是也加太子太保衔,加衔的两江总督便该是从一品了吧?那夫人,便当是从一品夫人。“
尹夫人含笑称是。
英媛却拍手,“不过夫人必定即将再得诰命,为正一品夫人了。因为啊,夫人的女儿已经为八阿哥福晋,待得整个大婚流程完成,皇上便必定下旨赐予夫人诰命去了!”
这自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尹夫人心下也正在等着,此时听英媛说来,也是高兴不已。
只是尹夫人还要自谦一回,“是家中格格得体,这才有幸得配八阿哥为皇子福晋。只是终究格格不是奴才所出,奴才便也没敢多想这些呢。”
英媛便也笑,“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终究夫人才是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才是八阿哥福晋的母亲。朝廷加恩、诰命,自然都是给夫人的。”
“我年岁小,自然不敢当着尹夫人您的面儿胡说这些宫里的规矩去。这话儿终究还是愉妃娘娘说过,我这才明白的。夫人尽管放下心,等着朝廷的喜信儿就是。”
“虽说我们是在阿哥所里,不在内廷;可是愉妃娘娘却是身在内廷,便是皇上有什么话儿,愉妃娘娘自是没有不清楚的。愉妃娘娘既然已如此说,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错不了的了。”
尹夫人便更是欢喜,“那便托愉妃娘娘、英媛格格二位的吉言。奴才虽与愉妃娘娘不算亲家,但是淑嘉皇贵妃早已薨逝,奴才在八阿哥那头儿倒没能有个亲家母。若从我自己这论,心下便也将愉妃娘娘当成亲家母一般了。”
英媛幽幽抬眉,点了点头,“嗯,想来愉妃娘娘也是看重尹夫人的。便是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跟嫡福晋不知道的,愉妃娘娘必定会设法知会福晋就是。福晋尽管放心,在府里等着好消息便是。”
.
永璇的婚礼,从四月间的下聘,五月的初定礼,到六月十六日成婚礼,方大礼告成。
皇子成婚礼在紫禁城办,办完了婚礼,皇帝才从紫禁城返回圆明园来。
小十五也已经八个月大了,正是会爬的时候儿。
婉兮这会子是眼珠儿都不敢错,生怕这小圆子从炕上一股脑儿爬到炕沿边儿,再从炕上掉地下来。
皇帝进来就看见婉兮正用一根长布带,一边儿拴着小十五腰,一边攥在手里。借此来防备着小十五从炕上掉地下去。
皇帝便大笑,上前将小十五抱在怀里,“瞧你额涅怎么糟践你呢,这敢情是将咱们圆子当成小狗儿了?我们明明是小龙儿,哪能叫这么拴着呀?”
婉兮呲了呲牙,“便是龙,这会子他也没长全了鳞角,也飞不上天。还得乖乖儿在这地上爬,那就得叫他额娘这么拴着。等他长大了,自己有本事了,翅膀儿硬了的再说。”
小十五显然不同意他额娘的说法,这便使劲儿往外嘀里嘟噜地想要冒话儿。只可惜还冒不利索,结果又是吐出一串口水泡泡儿来。
婉兮怕给喷皇帝衣裳上去,这便赶忙抓了纱布过来给擦嘴,忍不住打趣儿道,“成成成,额涅瞧出来了,你是龙,这都会喷水了,还不成么?我的小祖宗,快别吐了哈,从今早上到现在,这都湿了多少块纱布帕子去了?”
皇帝听了更是忍不住地大笑,“哎哟,都会吐水了?了不得啊,我们圆子看来不久就能学会布雨了。那以后啊,阿玛可不用再去黑龙潭祈雨,以后就找你来就行了。”
婉兮听着吓一跳,赶紧上前扯住皇帝手臂,“爷别乱说!”
皇帝都吓一跳,忙盯着婉兮看,“爷说错了?哪儿不恰当?”
婉兮便笑了,轻轻摇头,“爷别担心,奴才没说旁的。奴才是说啊——爷再说布雨的事儿,小心这小圆子在爷身上给呲一泼出来!这小子,这会子已是快将奴才殿内所有的被褥、坐褥都呲个遍了。尿介子都预备不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小十五这会子热衷于满地乱爬么,这便逮着哪儿爬累了,就直接“布雨”了,叫婉兮也没办法事先在哪儿铺好了尿介子给预备着。
伺候小十五的妈妈里朱氏、崔氏她们也都说过这“龙王布雨”的笑话儿了。小十五虽说嘴皮子上还没办法反抗,这便跟能听懂话似的,反倒以更多“布雨”来标明自己的不满。
婉兮这会子都怕皇上说“布雨”俩字儿,小十五一时又生出反骨来,这便当真在皇上身上不客气了。
她自然不担心皇上不高兴,她是替皇上身上那袍子心疼。那可是上用的袍子,是织造多少人工才能制出来的,叫小十五给布雨了,那多糟践。
两人说着话儿,婉兮忽然听见不对劲儿,这便一个激灵忙伸手扭过小十五的脸来。
果然,小十五一张白玉团子似的脸,这会子忽然涨得通红。尤其连眉毛都红了,吭哧吭哧地酝酿呢。
婉兮一声尖叫,“小永琰,你给我憋住喽,千万不能啊!”
婉兮上前便来抢孩子,皇帝却是大笑着避开,人老人家再自然不过地分开了两个膝盖,将小十五往中间儿这么一夹——这便成了最自然的把尿姿势。
姿势刚摆好,只听一声轻响,小龙王已是雨注倾盆。
原来啊,皇帝可没叫小十五随便往地上就布雨,人家是帮着小十五对准了地上摆着的唾盂去呢。
可怜那可是个掐丝珐琅的双耳盂侈口内壁装饰转枝番莲纹,转枝以流畅的双钩掐丝;外壁饰云头、圆圈及纵向平行的菊瓣纹等,器腹上下装饰一圈内含云纹的莲瓣纹,中间四组对螭对龙纹,以勾云和小圆圈填白;圈足饰以转枝花叶,装饰得美轮美奂。
这会子却给小十五装了这个
(谢谢亲们的月票和打赏哈,叫大家破费啦内务府给出陪送妆奁,那和敬这个女儿就是亲生的。如果不是亲生的,皇家不会给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