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气旋深广,那虹光却快至巅毫,三两息便洞穿甬道,在峰顶玄众的阵阵惊呼中划过虚空,绕着净妖废墟循环游弋。
无形的威压随之剧增,压将下来,令看官们恍若置身海底。
宠渡却突如其来一阵悸动,竟欲催使无量金身,不由纳罕,“此剑怎与我先天符意还有感应?”思之无解,强自按捺不题。
却说炫光刺眼,却谁也不愿漏看哪怕片刻。
毕竟对在场绝大多数人来说,此时此刻应该是这辈子领略仙宝风采的唯一机会了,岂容错失?或提袖护目,或抬手遮光,各自苦撑。
所幸那长虹盘桓之际,华彩渐弱,逡巡数匝之后已可肉眼直视;同时飞快收敛,越缩越小,循着气机而至,——剑尖朝下,悬垂于横眉跟前。
落云子见状,冷不丁灵机大动,“值此良机,何不耀宗威,扬底蕴,显我靠山稳重?”
眼界一打开,心思自然不再囿于宠渡及其麾下魔众,落云子延展画幕,将自家师尊与那虹光映射在巨幕上,接着将画面拉近,屡屡微调,直至纤毫毕现方止。
玄众果然喝彩连连,类似“拜谢前辈大德!”“宗主高义!”“净妖威武!”之类的欢呼此起彼伏。
落云子闻声窃喜,“不枉我造势一场。”
万众即齐来赏剑,个个聚精会神,目不转睛,一副恨不能将剑看穿的模样。其眼中的火热聚于一处,险没将画幕灼出个大窟窿。
这头儿夸:“无愧先天神兵。”
那边赞:“好个杀伐利器。”
有的称:“果然奇哉。”
有的叹:“当真妙也。”
怎见得?
此时剑已缩至寻常大小,剑身连柄总长三尺六寸五分略余。
刃宽三寸略余。
脊厚二分略余。
——戮、陷、绝三剑之规格与此一般,或暗合周天斗数,或表“天地人”三才,或喻指阴阳二气;诸如此类,总不外各有讲究,与道家诸般玄机两相映照。
另具九色琉璃,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相融圆转。米粒儿大的星点拖着或长或短的光尾,似夏夜萤火一般,绕着虹光悠然飞扬。
各路人马啧啧称奇,只顾贪看。却不及横眉老祖近水楼台,观览最是真切,巨细无遗,乍一眼便拊掌笑曰:“好剑。好剑。”
孰料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黑风闻听此说,疑其指桑骂槐,即手指横眉,啐道:“你才贱。你全宗上下、一山老小都贱。”
“说你了么?”老祖双眼一翻露出眼白来,“你个‘接话瓢’自作多情。”
“老牛鼻子敢为不敢当。”
“都不稀得搭理你。”
“呸。”
“信不信本尊一杆风让你吞回去?”
“当心牛皮吹破。”
想来妖人殊途,不共戴天,对彼此的憎恶早已深入骨髓,但凡寻着一个由头便竭尽所能地针锋相对,不单斗法要拼个你死我活,连斗嘴这样的细枝末节也不愿落了下风,必要争个高低出来。
于是一飞升上妖、一化神人仙,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叉腰怼将起来,状如“两小儿辩日”,更似泼妇骂街;若面对面挨得再近些,势必要朝对方脸上吐吐沫。
事发突然,围观道众莫名其妙,各与左右面面相觑。
闹哄哄的峰顶渐趋平静。
场面一时诡异。
唯独虬髯客不为所动,从始至终紧盯诛仙剑,此时面露恍然,“我道为何气机大削,远逊于昔年看剑时,险些据此断其为假;没承想竟有封……”
话音未落,虹光表面有暗金色的怪异笔画时隐时现,——赫然符纹模样,虽则看起来稍显残旧,但虚实明灭间却透出无尽沧桑与朴拙,浓重的岁月古意一度盖过剑压。
宠渡心底那股悸动也随之加重,不得不费更多心思来压制。
蓦地里,响如裂帛。
噗!——
——砰!
那虹光尖端应声破碎。
看客们惊喜交加:……封印?!
难怪!难怪剑身尺寸总有“略余”,原是外间裹有一层剑鞘。
封印化生的剑鞘!
古符构筑的封印!
竟不知那古符是何来历,好似一笔一画都浑然天成,自为一体,所铸封印即便断去前端半尺,余留虹光犹能安然运转,圆融自如无一纰漏,封禁之力并没有因为符纹缺失而削弱分毫。
而那碎裂的虹鞘也未就此消散,而是化成晶莹的齑粉,汇似涓流,自眉心融入老祖元神,一则在横眉脑际显化指法口诀诸般,图文并茂相得益彰;一则由内向外透出毫芒来,倏忽连缀成九色光罩护住老祖。
横眉颅内訇訇,暗查之下大喜过望,忖道:“此乃御剑之法?!”知是部分法门,虽不免遗憾却也知足,“既是天命所赐,想来仅够了。”即闭眼领会,力求尽快参透。
加之琉璃光罩护体,免除后患,老祖更心无旁骛,一味感悟。不题。
却说诛仙剑现了真身,半尺寒锋曝露在外,暴烈的气机狂涌而出,如海水般倾泄而下。
本就重如山岳的威压再次暴涨,——起码两座大山压下来,以致连飘浮的神照残峰也不由沉降半丈!
这一茬委实猝不及防,峰顶道众在短暂悬空之后纷纷坠落,其中小部分被强者与老怪眼疾手快接住,安稳触地;戚宝等人及亲魔党众同样在老狼庇护下,有惊无险。
其余大部人马则摔得东倒西歪,挤作一团,甚而不乏因此崴了脚的,闪到腰的,扭伤胳膊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争相爬起。
但若论所受殃及最深的,却非宠渡莫属。
随着仙剑驾临,那股莫名冲动愈发难控。宠渡一直在一心一意忍耐,便似处在破境的紧要关头,如何受得这般惊扰?顿时浑身打颤,额沁豆汗,险些没憋住,就此催开无量金身。
好在经此一事,狼伯也终于察知宠渡异状,急问:“小友有何不适?”宠渡唯恐一张口就破功,不敢搭腔,只将脑袋轻晃,双眼死死盯着画幕。
老狼随同看去,恰见剑身上杀气喷薄,如稠血般流转汇聚,最后结成珠状悬于剑尖,黑里透红,盈盈欲滴。
霎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静似暴风雨前!
仿佛时光也怕惊扰众人,识趣儿地放缓脚步,趋于停滞。
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
几万零一只眼睛直愣愣看着。
几万双耳朵竖着。
几万张嘴或大或小地张着。
几万个鼻孔有进气无进气地闭着。
几万颗心“咚咚”跳着。
几万副身板不约而同微微仰着。
一切仿若石化,唯有那绀黑血珠顺着剑尖滑落,望地面火海悄然坠去,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