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小院，白芨摸着小弟亲自刷漆的门柱，轻声笑了。
几个孩子看到院中的身影，抛下亲爹和太叔公，立刻跑了过来，两人分一条腿。
“娘亲。”
“娘。”
……
以往在亲娘面前不敢太过活泼的小家伙，这会什么都顾不得了，喊个不停。
白芨将手里的刀插在地上，挨个给他们擦眼泪。
“放心，娘就算要走也要带着你们，不哭了啊。”
小四揉了揉红红的眼睛，直接张开双手，“抱。”
“哈，鬼灵精。”白芨点了点她的鼻子，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现在不怕了？”
“嗯。”小四趴在娘亲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味道渐渐安心。
当她瞥到地上那柄刀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悄声说道：“娘，又有人要欠我们钱了吗？”
白芨把小家伙举到眼前，上下不停打量，“就你精怪，这回是个豪客，家里的东西不少。”
“嘿嘿。”
小四也不害怕了，眼里都是笑意，用脑袋蹭着娘亲的脖子。
等闺女情绪平静后，白芨把她放下来，自己蹲下身，抱了抱几个儿子。
“娘亲的小男子汉们，很棒。”
原本已经控制住情绪的三个孩子，听到这话立刻又泛起了泪花。
“娘，我们回海边好不好？”这是二娃第一次当众说出自己的想法。
日常生活中，有大哥和小弟，自己只要跟着做就行，不用操心。
但昨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意识到，无所不能的娘亲，也不是万能的。
这里一点也不好，没有海边自在。
白芨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脏兮兮的，你这是从哪里打滚回来的？”
自从发现儿子和闺女都不简单以后，白芨就不再单纯以小孩子身份来对待他们。
二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该懂的、该学的、该拿的一样不落，看问题直指关键，最擅长的是掀桌子。
这一点，非常具有大反派气质。
“儿子，人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必定是符合内心利益最大化原则的。不要看他嘴上说了什么，也不要在意对方脸上露出多么不情愿的表情，而是要记住他能得到什么，明白吗？”
二娃似懂非懂，但最核心意思算是知道了，娘亲留在这里，比在海边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嗯，我会慢慢想的，娘。”
白芨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向另外两个还在思考的孩子。
大崽在村里待了快一个月，接受陈大人的教导以后，已经有了世家公子的雏形。
他现在的脸上写满了纠结，对于娘亲说的话理解不了，因为和先生教的不同。
“娘亲，那先生说的舍生取义，也是这么样吗？”
白芨眉头往上一提，才发现这个孩子都要被教坏了。
“大崽，你一向懂事，也最让我放心，娘很欣慰。
但我现在告诉你，无论是谁，给你灌输哪一种理论和思想，你都不能照着学，必须要经过思考，选择接受适合自己的那一部分。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圣人、亚圣，都是两千年前的人物，他们的思想并不完全适合现如今的我们。你必须要把这个准则记在心里。
再来回答舍生取义的问题，其实亚圣说得已经很明白了，熊掌比鱼贵，所以他选择了熊掌。
生和义之间，我不评价。你自己想清楚，是义更重要，还是娘亲和弟弟妹妹、姑姑、叔叔，以及你爹和各位长辈加起来重要。”
大崽嘴巴张开，低下了头，脸上很快有了红晕。
白芨并不想苛责这么点大的孩子，但预防针还是要打的，不能被有心人给洗脑了。
她对陈先生没意见，因为舍生取义是大多数文人心中的崇高理念，就跟现代的清北，在学生心中的地位一样。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你还不许人家有个信仰吗？
但最最可怕的情况是，明知自己做不到，有人还到处去宣扬这种思想，把别人当傻子。
对于儿子们以后的道路，白芨不会过多干涉，却不能让他们成为某种思想的傀儡。
在她看来，命都没了我要义干嘛？退一万步说，舍生也要舍得有价值啊。
比如国破家亡之际，某人打算舍生取义。那么他可以选择投降，混到敌方队伍，就从炊事班干起，逐步取得信任。
几年后，要是一包耗子药下去，不比慷慨赴死价值大吗？
但为什么很少有这种呢？
因为人性都是自私的，一旦选择投降，底线逐步降低，慢慢就会忘记国仇家恨。
作为一个母亲，白芨宁愿自己的孩子苟且偷生，也不想他们成为唤醒民众意识的工具。
对，白爷的格局，只有这么大。
让孩子去牺牲，只能证明父辈无能，要把担子压到下一代。
所以，那些事还是让当娘的来做。
三宝敏锐察觉到娘亲的气息变了，在海边的时候，娘亲每次不打招呼出门都是这样。
“娘，我会看着大哥的。”
面对小儿子一本正经的承诺，白芨惊呆了。
这小不点不但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还能从气息分辨出状态，而大崽想不通的问题，他怕是瞬间就想好了该怎么做。
最绝的是，他才更像大哥，时时都想着给亲娘分忧。
自己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哦，因为爬树摔断了腿，被嬢嬢们扯着耳朵教训。
“好，我相信宝能做到。你是个好孩子，可娘也想同你说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用负担多余的行李赶路。”
看到儿子皱起的小脸，白芨轻轻给他抚平，说道：“儿子，记住了，兄弟、姐妹，还有娘亲都不能陪你一辈子。
你们或许中途选择了不同的路，或许因为争执和理念不合分道扬镳，或许也会因为意外让你们渐行渐远。
如果你努力过了，发现仍然拉不回来，那么你要学会放弃。要学会找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和事，一定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明白吗？”
三宝重重点头，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笑容，回道：“娘，你放心吧，我知道啦。”
发现儿子眼睛里的坚定，白芨心中莫名涌出了几丝酸楚，真是个倔宝啊！
没有再说什么，她直接站起，盯着不远处的两位宋姓人。
宋承业从来都不知道，四个灵性十足的孩子，是被这样教出来的。
那些理论，那些话语，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也许，自己会尽可能给孩子们最好的条件，会拼命护着他们，却做不到对方的那种豁达和通透。
呵，排在叔叔后面也行吧，好歹单列了‘你爹’这个称呼出来，总比父皇和母后被长辈二字概括要好。
这般女子，根本让人生不出别的想法，那是对她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