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的活，细碎而繁琐，不属于你今天一口气多干些，明天就能少干的那种。
田地整完，水围好了以后，还要育苗、分插。
之前大热的养鸭养鱼，今年前山村这两样都不搞了，因为大小姐带回来的种子很稀有。
大片大片由小块田地合并的区域，被细长的草绳分割成一个个实验区，每个区域都立有木牌，上面写了负责人的名字。
五年前，大小姐刚来的时候稻子已经收割、栽种，离开的时候春播还没开始，所以村民并没有见过她是怎么种田的。
现在这一列要求和操作出来，众人被搞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之前的地都白种了。
记录、观察、横向和纵向对比、生长态势、抗虫抗病性等等，许多从未有过的概念被提出来，让人不明觉厉。
“大小姐，您这一块地里，种好几种稻子，每隔一段只用细绳区分，有什么用意吗？”
白正文当了不少年的村长，但年轻的时候也是种地的好手，可如今再次下地，总觉得自己跟个伢子一样。
种庄稼，不都是越纯越好吗？
白芨坐在田埂边，看着大家伙把一束束翠绿的秧苗插进水田，心绪飘远。
“有一个和蔼的老人，他就是通过不断尝试，几十年如一日，才最终……”
“什么？”白正文没怎么听明白，可大致的意思听懂了，大小姐应该是从外边学的法子。
“文叔，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就拿红花来说，其实跟菽是亲戚关系，用咱的话说，它们出自同一个祖宗。”
“红花和菽？”
白芨揪了根草放在手里把玩，说道：“对，因为它们都有给地增肥的功效，根系差不多。我将不同的稻子种在一起，好比将宁水各个村没有成亲的小伙和姑娘聚拢，然后我们来当媒人。”
这个解释就很形象了，白正文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大小姐这是看中了人家以后生出来的娃娃。
“大小姐，您能和我仔细说说吗？”
他的语气无比郑重，像是在做承诺和保证一样，腰也弯了下来。
“文叔，婶子前些日子还说，你们以后要过清闲日子的，您确定不和她商量一下吗？”白芨自然乐意有人专门来管这一块，尤其这一位还是曾经的村长。
白正文偷偷往左右看了看，随后将胸脯拍得震天响，豪气道：“咱是一家之主，这地里的事当然要听我的，你婶子懂个什么。”
“那行，咱们去那边，我给你说说秧苗都有哪些。”白芨当先迈步，沿着田埂向分秧的地方走去。
白正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急忙跟上，完全没有注意在不远处玩耍的三个小姑娘。
“瑶瑶姐，小姑姑，这水里有小鱼耶。”
最喜欢吃鱼的小四，近一两个月都没有吃到大鱼，有些嘴馋，看到鱼眼睛就冒光。
白瑶对于小伙伴的属性，可以说是很了解了。她看了眼爷爷的背影，笑道：“小四，咱们现在回家去，娘和奶奶会给我们做炸小鱼吃。”
“真的吗？”小四舔了舔嘴唇，眼睛瞪得老大。
“走，奶奶肯定会给的。”白瑶牵起两人的手，笑眯眯地回家。
白芨都要笑死了，当初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简直就是个白切黑啊。自从沈清婉嫁过来，李婶子也潜移默化地变了很多，文叔一家的男人们，这日子过的，啧啧。
白正文并没有意识到，一场家庭风暴正在酝酿，心思全在那些翠绿的秧苗上。
他没有忘记当初大小姐的打算，如果不是封王这件事横在中间，村子是要走农家路的。
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比他老子能干了，作为父亲在欣慰的同时，也不想以后只被人称呼明理他爹。
两人来到育秧田，白芨蹲下身，抓了一小捆上来，说道：“这是咱本土的，结出的谷子颗粒饱满，不怎么生虫，但产量不高。”
介绍完这个，她又指着隔壁的一块地方，“这种稻是张茂从暹罗淘回来的，特点是吃起来很香，产量也不错，不足的地方就是容易生病，需要人精细照看。”
“那一种产自天竺，味道不如暹罗米香，但是颗粒极长，饱腹感很强，却容易长虫。”
“最矮的那一种，出自岭南大山之中，是纯粹的野生稻，产量低、谷子干瘪、也不好吃，但生命力极为顽强，基本上不生虫。”
“还有……”
白正文内心大受震动，比第一次下地时，父亲手把手教他辨认草和苗，带来的感受还要强烈。
他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新的种地去处，面前就有一扇从来没有人打开过的大门。
总共七八种稻子，有当地的，有海边的，有三熟的，也有他国的，甚至连山间野地的都有。
大小姐种地的法子，比做学问还要复杂，但其中的道理却很容易懂。
不同的稻子，相当于来自不同地方的父母，结出的谷子就是孩子。
按照一般的情况，孩子长什么样和父母有直接关系，这是农户心中认定的死理，种。
谁家的种像谁，说明孩子身上会带有爹娘身上的某个特性。
大小姐的意思很明显，通过不停地结合，最后总会有一个孩子，产量高、好吃、不生虫、少生病。
这不就是当初的计划，贡米吗？
白芨看到文叔已经懂了，身体都激动得发抖，不由得给他泼了盆冷水。
“文叔，这法子是我从某个老人那里学来的，但我也只了解皮毛，并不知其精要。想要成功，咱需要的时间很长。”
白正文喘了好一会粗气才平静下来，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摆了摆手，大笑道：“大小姐，这个道理咱还是懂的。无论干什么事，尤其是跟种地有关的，那都不简单，前人还能比咱笨？
您不用担心这些，我就是想到以后这事要是能成的话，该多美。咱农人，最不怕苦，也不怕等，就怕前方黑漆漆的，看不清路啊。”
白芨慢慢转过头，看着这位已经迈入天命之年，在当代算是老农的汉子，心情颇为复杂。
不管是什么身份，每个人都对生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暗合大道至理。
“文叔，咱们的田几乎一半都来搞这个了，麻烦你和大家解释一下。这下半年的粮食，主要还是靠山地的红薯和土豆。当然，我也会从外地运一些米面回来。”
此刻，白正文一反和善的象形，霸气说道：“大小姐，这事您别管，我有法子，村里还能缺他们口吃的？”
白芨看着干劲十足的文叔，笑着鼓励了几句，对这种精神给予高度赞扬。
如此一来，就算是老人，也不会因为没事做想七想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