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几个孩子的喧闹，小山上的温泉山庄显得过于清静了。
白芨坐在桌边写写画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家船只消失的消息，外面会比自己先得到。
“确认没收到海边的消息吗？”
“没有。”奎木狼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去一回鸽舍，十分确定没有收到其他地方发来的信鸽。
“那就奇怪了，算时间的话，那边很大可能已经动手了，但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
“主上，会不会……”
“你是说有人抢在熊队长他们前面动手，帮我们立威？”
“是。”
白芨不否认有这个可能，可那支商队不仅仅有苏家的股份，参股的家族和地方势力并不少。谁这么有胆子同时对上众多豪族，还好心帮自己扬名呢？
“等等吧，别人都知道了，那来信也就在这一两天之内。”
“明白，属下现在便去鸽舍等候。”
“嗯，早些弄清楚也好。”
其实白芨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毕竟这事跟淮宁如出一辙，都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真论起军事实力，即便已经交了权，宋大爷要做到这些还是轻而易举。
如果猜测为真，那这位主宰大兴三十年的存在，终究是在退位之后举起了手里的钢刀，准备发泄满腔的怒火，就是不知道要砍死多少。
想想也是憋屈，空有震慑外敌的利器却因为朝中无银养不起，连年削减军费，以至于军队规模和战力一年不如一年。
换成白芨当这个皇帝，在外有强敌窥视，大兴境内众多官员和地主脑满肠肥，而作为帝国屏障的军费都得不到保证的时候，那她只会做得更过分。
不过宋大爷还是温和了点，顾虑太多。
一如几个月前她对皇帝的评价，心里想得太周全就不得不做出妥协，这种屠刀根本没多大威力。
大兴与大明不同，军队是牢牢掌控在宋家皇室手里的，几乎不存在以将领名字命名的某家军，只要心够狠……
当然，这些只是白芨自己的看法，不坐上那个位置，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心境。
大兴本质上相当于一家存世两百年的大公司，宋大爷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对大兴的情感和责任与旁人截然不同，但凡有一丝拯救的希望，就绝不会走破产重组这条路。
但无论他的目的是为了给后辈清路，或者单纯的个人发泄，大概只能干这一回了。已经退休的董事长，频繁对公司指手划脚，新任董事长会很难做，根本树立不了威信。
白芨站在宋大爷的立场，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动机，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极力把自己推到台前。
要是不出意外，老人家的身体应该撑不了多久，而新皇宋承业，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掌控全国的军队。
边关九镇，百多个州府卫所，十数个驻地大营，还有零星的特殊编制，每个将军都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会服新君。
可白芨不一样，一旦她定北王嫡亲孙女的身份曝光，配上常人难以企及的武力，天然就是当将军的料子，能在军营里面吃得开。
而且，现役领军的那些将领，或多或少都能跟定北军扯上点关系，这份香火情是抹不去的。
名气她有，现在缺的是功劳、是力敌千钧的声望，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证明，以及给定北王翻案的诏书。
想到这里，白芨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发现宋大爷这盘棋下得好大。
难怪明知道姓卫的有问题，朝廷却迟迟不动手，也坐视苏家他们蹦跶，因为要给定北军翻案，就得让这些人闭嘴。
锤死了卫明业，也就钉死了定北王，那作为老王爷的遗孤，这个身份反倒是一个污点。
但是，这样值得吗？
白芨判断不出来，只知道这是一个老人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把迈向末日的王朝往回拉。
她没当过皇帝，却担任过基地的首领，很清楚一个势力的分崩离析有太多的必然和偶然，想要强行挽救，除了过人的能力和不懈地争取，最需要的还是运气。
不可否认，宋大爷不但眼光毒辣，运气确实很不错。
红薯和土豆的出现，给了百姓一个吃饱饭的希望，大大推迟了大兴爆发内乱的时间。
而白芨本人，与新皇之间有四个孩子的存在，两人是天然的利益共同体，局势稳定对双方最有利。
因此，在皇帝被困于龙椅之上时，封于乡野的亲王，就是最好的领军人选。更巧的是，她恰恰有这个能力。
“来人。”白芨朝外叫了一声，想着自己也要动一动了。事已至此，不论出于何种理由，她都该帮一把手。
“大小姐。”
一直跟在身边的奎木狼不在，门外值守的十二卫之一的丑牛，应声走了进来。
“去配合做人口清查的孩子们，最近还有出去吗？”
“回大小姐，宁水县大小几百个村落，据孙大人预计，要完全核实还需要半月左右。所以，村里的孩子们每隔五天休息一回，其他时间还是跟着衙役出去的。”
白芨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去告诉白明理，给孩子们请一天假，顺便把他们明日的休息挪到后天。明晚之前，我需要一份关于人口清查的总结文章，每个人都得写，写得好有礼物。”
“是。”丑牛二话不说，当即跑出去传信。
在大兴，有地的人不一定有钱，但有钱人一定有很多地。无论你是官绅还是土豪，土地是必不可少，也是最能保值的东西。
朝廷的税收日益减少，跟土地流向少数人是分不开的，土地兼并是所有王朝覆灭的根源。
假设一个官员的免税额为一千亩，那不管他有没有银子买这么多地，名下的土地数量一定远超这个数字，而且超过的部分都不用交一分银子的税。
因为负责税收的官员也是官，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日你在查税的时候给我方便，这个人情我就在科举的时候还给你的家族，互相成全。
借名挂靠，是最初级的避税方式，还有一系列隐匿，转移，瞒报，以良田当下田的手段，这便导致在户部的账册中，全国土地的数量几乎不怎么增加，连续多年持平。
白芨现在要做的，就是用人口与土地挂钩的方法，将那些藏起来的土地给找出来，让宋大爷有足够的把柄，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她敢保证，在土地这种雷区，九成九的人都不干净。
作为职业递刀人，剩下的就看老爷子的发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