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自己熬糖的事张茂听爷爷说过，也知道大小姐准备把糖、琉璃、干辣椒当成商队的招牌货物，彻底打响商队的名声。
这些东西占地方少不说，价格却贵得离谱，远超等重的其他货物，除了茶叶、官窑瓷器之外，基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跟在大小姐身边的时候更多一些，很清楚商部第一次出去根本不是为了赚钱，随便卖卖就行。
主要目的还是让人历练成长，熟悉跑商的门道，疏理路上的关系网点等等。
“大小姐，孙大人来了，还有一些大家族的家主也递了拜帖，像是出了什么事。”
白芨刚普及完银行的概念，发现某人在自己一通洗脑之下，已经陷入‘只要往银行存银子，银子会越来越多’的怪圈之中，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她转过身，冲站在楼梯口的张茂点了点头，“今天不是食肆开业么，你让明理带客人们去体验一下，我随后就到。”
“明理哥已经带人进去了，我还是跟您一起去吧。”
“也好，走吧。”白芨把大缸重新封上，留下表情丰富还在沉思的白正文，独自下楼。
张茂抓了抓后脑勺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轻轻喊了一声‘文叔’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不敢再耽搁急忙走了出去。
“大小姐，文叔怎么了？”
他没好意思说是魔怔，总觉得之前两人在谈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白芨看他感兴趣，立刻端正了姿态，反问道：“张茂，如果有一个地方，你存十两银子进去，一年后再去取出来，总共能得到十两一钱银子，你会想去存吗？”
张茂的数学并不算好，但账还是会算的，一想到现在钱庄的‘利是’就笑了，“大小姐，哪有这样的好地方，存钱还多给，这开店的人会不会做……”
眼看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突然意识到大小姐从来不随便开玩笑，莫非？
“大小姐，这个地方不是您开的吧？”
“对，我开的，你存吗？”白芨一本正经地承认了，并向这个努力攒老婆本的单身狗抛出散发着金银亮光的邀请。
只要把他和白明理这两个年轻一代的领头人搞定，再有老一辈的观念加持，整个村子的男人们，以后要是荷包里能超过五文钱算我输。
钱庄和现代银行有本质的区别，最显着的特点就是钱庄的诞生是为了方便商贸。
金银都是密度很高的重金属，涉及大笔交易的时候，付款很不方便，尤其是跨地区的贸易，在运输条件落后的情况下，无形中会增加很多成本，还不安全。
久而久之，最初的钱庄柜坊就诞生了。柜坊相当于中介，以自身的信誉为担保，帮助双方达成交易。
他们在甲地收取买方支付的货银后，会开出一种提银子的凭证寄到卖方所在地的柜坊，卖方交货后根据凭证可以在当地提出银子，而这种凭证被人称为‘飞钱’。
这种交易方式的产生，极大便利了商业的发展，很快得到普及，柜坊也从最初的官方机构，逐渐演变为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所掌控的钱庄和银号，飞钱被银票取代。
从始至终，钱庄就不是为普通百姓服务的，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古老的钱庄，收益主要来源于客户存银的保管费以及每次交易发生后，飞钱带来的‘利是’，就是客户每次提银子都要按扣除一定比例的费用。
因此，最初的钱庄还是很信誉的，只要不动客户的银子，稳赚不赔。
但只要是人，面对一堆堆放在眼前的白花花的银子，家族没出事还好，一旦有点什么变故，借客户的银子‘周转’，很合理吧？
第一次伸手可能还会有点忐忑，习惯之后柜坊的主人便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这些银子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于是，他们不断拿这些银子组建商队，开各种商铺，借鸡生蛋，把家族发展得越来越好。
钱庄是靠信誉来经营的，外人看到银号背后的家族如此红火，实力非同一般，自然更愿意往里面存钱。
这种类似滚雪球的模式，压塌了一些盘子小的家族，最终把银号定格在了很小的一个圈子，能为人熟知、银票被大多数地方承认的银号，只有几家。
钱庄，只是最简单的金融工具。
只要熟悉一点金融知识，稍微想一想便能发现，这种没有上层监管，能够私自印发银票的机构，实际上剥夺了朝廷很大一部分铸币权，极易引发混乱。
打个比方，客户只在银号存了一万两银子，但银号要是印了两万两银票怎么办？或者说，柜坊里一文钱都没有，可我就是胆大，敢提前印一万两银票出来，事后补上可以吗？
金银是具有时间价值的，只要时间差足够，银号能随便操作。
而想要判断某个银号是不是正常，能不能够维持下去，只需要看它是不是接收普通百姓存款就知道。
普通人一年到头也赚存不下几个铜板，多数都是属于负债的状态，为了安全考虑将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放在一个妥善的地方保管，还要缴纳一定的保管费，不到万不得已谁舍得？
钱庄同样如此，纯手工做账的年代，收你几文钱的保管费还不够伙计的工钱呢，费这力气干嘛？
所以，只要有某个钱庄打出为民谋利，方便百姓的口号，降低或者免除存钱的保管费，那一定是内部出了问题，看上老百姓手上的本金了。
很可惜，无论是苏家还是其他大家族开设的银号，都在这么操作，没有爆发挤兑风潮只不过因为银子一直在流动而已，想用钱的人依旧能提出银子来。
几个月前，白芨简单的一番操作，就能让一个银号瞬间倒闭，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厉害，而是银号本身存在大问题。
前山村既然准备发展商业，银子的问题必须要考虑清楚，赚来的钱与其被别人挪用甚至有可能回不来，还不如自己开银行。
钱庄并不能得到所有人信任，银票在底层百姓心中远不如铜钱好使，个中的原因无非是私人拥有。信誉这玩意，如同两国的停战协议，还不是说撕就撕。
白芨提出的银行概念，不仅不收客户的保管费，反而会给大家利息，这种由下而上逐步抢夺顶级客户的超前模式，会成为所有钱庄的噩梦。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再一次听到这个问题，张茂明白文叔是怎么回事了，碰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都迷糊。
“大小姐，您想清楚了，这倒给钱的事，不得被人挤破头，每年要搭进去好多钱的。”
“嗯，银子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当给百姓发发福利？”
论脸皮，白芨从没输过。她能很自然地做到，嘴巴怎么说和心里怎么想完全分开。
这话听得张茂肃然起敬，仿佛看到了大小姐身上逸散出来的光辉，“存，只要您开，我第一个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