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场景，因而晚宴结束得很快，外面的天才刚刚黑下来。
白芨后知后觉，才想起朝廷依历法推算而公布的节令中，夏至就在最近几日到来，难怪吃完晚饭天还这么亮。
看到主人家完全没有留人的意思，孙县令和一直没怎么搭茬的周、吴二位家主相当识趣，当即起身告辞。
而已经达成心愿，对另外几家有了交代的常家主，此时带着三分醉意，拉住张茂的手不知道在角落里说着什么悄悄话。
只有冯家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觉得自己来了一趟，又好像没来，只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个女王爷是够格的，放到外面也不输，别的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从目前来看，冯家和这个村子除了那个还未开起来的钱庄，根本没有利益冲突。但他总有一种后心发凉的感觉，尤其是能感受到淡淡的压迫气息。
“冯兄，不走吗？”
常家主一身轻松，拍了拍冯家主的肩膀，用满是酒气的嘴巴，招呼了一声正在发呆的某人。
“走，这就走。”
冯家主很快有了决断，盐市即将全面放开，冯家要应对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位女王是真有本事也好，装出来的也罢，都不是目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尽管没有大的收获，但他这一趟不算白来，至少见到了真人，以后对上了也不算一无所知。
村口处，白明理客气地将一辆辆马车送走，用了村里自己制作的红薯干、果干、腊鱼等物品回礼，对方也没有丝毫嫌弃的表情，都拍着胸脯保证回去好好尝尝。
“明理哥，看什么呢，赶紧回去吧。”张茂站在一边，发现那些马车早已不见踪影，而身边的人却跟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一直不挪窝。
“张茂，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个有钱的老爷们，会因为收到平时都不会多看两眼的东西，高兴成那样。”
几年前，当白明理听到大小姐建议送些农家特有的腊鱼、腊鸡给沈清婉他们家的时，心里还有一种羞臊的感觉。
而现在，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家主，却因为这么一点东西态度无比客气，真是没道理可讲。
虽说是回礼，但人家送来的是好酒、好茶、丝绸、瓷器，两者之间的价值完全不具有可比性。
张茂在海边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一切了，因此对白明理的想法再了解不过。
“这大概就是大小姐说的，礼轻情意重吧。”
“得了吧，你小子还真当我是傻子不成，这明明是大小姐以前想打劫……对了，刚才你和那常家主在聊什么呢，都有小半刻钟了。”不敢去想某人的黑历史，白明理急忙转移了话题。
张茂听到这话顿时咧开嘴，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晃了晃，“常家主说上次惊吓到了几位小公子，拿这点银子买些补品压压惊。”
白明理是识字的，看到他手上是大兴数一数二的银号‘宏通’柜坊出具的大额银票，上面写的是一千两。
这一沓银票明显不少于十张，就算是统一的面额也至少超过一万两，大户人家出手果然不一般，就这还是一点？
“茂啊，大小姐没来之前，咱村里最富的人家，一年到头撑死也就十来两的进项，刨去吃喝能剩下三两都要谢天谢地了，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是万两呢，搞得我都要对银子失去兴趣了。”
张茂看到这人牙齿都露出来了，明显是言不由心，顿时恶趣味上头，说道：“明理哥，眼看就要夏收了，你说大小姐到时候是派你去收税，还是我去？”
白明理：……
宁水县超过十万人，平均下来就算每人交三钱银子，那也是三万两，这还只是一半，等到年底还有一半。
果然，银子见得多了，现在对于那一两二两的小钱，完全看不上眼了。
“好啊，你个没安好心的，耍你哥玩是吧？大小姐说了一年就交一次税，年底一次结清。”白明理没有被银子迷眼，很快就反应过来。
看到对方爽朗大笑，张茂反而变得正经了起来，严肃说道：“明理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小姐赚得多，做的事更大，你还不知道‘银行’意味着什么，每年要花出去的银子比海都宽。”
他一直都有些担心，大小姐的盘子铺得太大，不仅要把朝廷的驿站接收过来，还要组织各种商队，村里的工事也一直都没停，这每样都是吃银子的大户。
白明理也收了笑容，知道张茂说的话没错，光是要在村里建城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还有给村民的各种福利，真不少花。
他摸着蓄了几次胡须都不怎么成功，只好刮掉重新弄的下巴，想了许久才一拍巴掌。
“张茂，大小姐让我统计村民的房产田地当做私产，好为以后区分做打算。我觉得不应该这么算，大小姐往村子搭了多少银子，这个也得记下，不管咱还不还得起，心里总得有个数。”
“是哈，既然公私是分开的，咱就不能让村子占了大小姐的便宜大家还不知道。”张茂狠狠点头，光凭目前村里的收入，修条路都够呛，开一个食肆顶天了，这么多工事每样都是大小姐在贴银子。
两人的意见一致，一边往村里走，一边在讨论具体的细节，决定弄两套账出来，单独记录。
“张茂，你跟惊蛰到底什么时候办事啊？”
“明理哥，你什么意思，这跟我成亲有什么关系？”
“呆子，惊蛰领着一群小姑娘在学算数和记账的事你不知道啊，她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张茂翻了个白眼，正要说根本不是一码事，那是为银行做准备的，可话到嘴边又立刻收了回去。
“呵呵，明理哥，要不你让嫂子去给我敲敲边鼓呗，我一个大老爷们总不好一直催人家女姑娘。”
“我说你小子平时脸皮挺厚，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怂了，真是没出息。放心吧，等回去我就跟你嫂子说这事，她们女人家好说话。”
“诶，谢谢啦明理哥，你真是我亲哥，我给你松松肩膀。”
“滚，别没大没小的。”
两人打打闹闹，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在距离村口不远处，许久没和姑姑玩闹的小四，一脸好奇地看着脸色爆红的惊蛰，用很是疑惑的眼神询问身边的娘亲，“姑姑是在害羞吗？”
白芨看热闹不嫌事大，冲闺女挑了挑眉，“曦月，看到了吧，你眼中老实巴交的张茂叔叔，为了早日娶到你姑姑，把你村长伯伯给骗得一愣一愣的。”
小四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连忙抓住姑姑的手表忠心，“姑姑，你放心，要是张茂叔叔以后欺负你，我就让鹳鹳啄他。”
说着她还吹了一个口哨，引得高空中的老鹰连发几声长啸。
惊蛰一把将小人儿抱起，狠狠埋了几次脸，“小曦月真好，以后姑姑就靠你撑腰啦。”
“嗯嗯，再过两年村里谁都打不过我的。”小四一脸认真地挥了挥拳头，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白芨看她这个表情，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土生土长的闺女，到底能把这个时代搅成什么样子，想想还真是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