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又有好多人在村口跪地谢恩，您真不去看一看吗？”
“他们的户籍怎么安排，回原籍还是？”
“孙大人给愿意回去的发放文书，不回的就拿宁水户籍，每人补偿两亩地。”
张茂唏嘘不已，完全想象不出距离村子这么近的地方，居然会有大批黑户的存在，日子过得比庄仆还要差。
此时，他深刻认识到了人心能够恶到什么程度，为了省下一笔税银简直不把人当人。
这些不在本地户籍名册上，原籍大多也被销户的人群，过着牛马一般的日子，日复一日地劳作，直到倒下去的那一刻才算解脱。
他们的眼神都是麻木的，人生没有一丁点希望，即便娶妻生子，也是给人当奴隶，女孩一长大就会离开父母，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嫁给了谁、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回原籍的不多吧？”白芨也没有了看书的心思，已经能猜到大多数人的选择。
“是的，只有无儿无女的才会想着归根。”
人非草木，为了更好地控制这些人，主家会强行给他们配婚，而因为各种原因成为黑户的人，在黑暗的日子里也需要有个精神寄托。
一旦有了家人便有了牵挂和软肋，他们反抗的心思就会弱很多。
“大小姐，他们为什么不跑呢？”
这是张茂不能理解的，那种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找机会总能跑得掉吧？就算怕官官相护不敢去衙门，回老家的路还不认识吗？
“跑？逃掉之后呢，顶着流民的身份，被抓到了就要坐牢，遣返原籍的路上变数众多，即便安然到了家，你以为日子就会比当黑户好过？”
在成为黑户前，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逃难或者活不下去才离开原籍，为了求一个活路自然什么都愿意干。
等家乡的灾情平息，他们却因为各种理由耽误了回去的时间，就此成为流民。
在任何封建王朝，流民都是统治阶级的潜在威胁，被认定为重罪。
假如像张茂所说，张三从田庄里面逃走了，他能怎办呢？
去衙门告发，首先没有户籍，不是良民告状先挨五大板，然后他的遭遇能不能得到县令的同情暂且不说，反正之后的牢是坐定了。
经历一系列规矩教导，张三开始在牢里等候。等同一个地方的流民够数了，由专人押送这批人返回原籍，而且坐牢期间他们还时不时要去干活充徭役的人数。
回家的过程和流放差不多，按照路途远近，死亡率直线攀升。
张三很幸运，活着回到了家乡，可迎接他的不是亲人温暖的怀抱，却是牢笼。
流民的出现会影响政绩，有碍县令大老爷的官声，他会给你好脸吗？
在逃亡地受了一遍规矩教育，回来接着受教育，什么时候改好全凭衙门说了算。
这样的日子，真比当黑户好？
退一万步说，假如张三在告状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青天大老爷，愿意一管到底，然后呢？
黑户的同伴自然也是流民，他们愿意你多管闲事，害人家坐牢，最后妻离子散吗？
告官的路走不通，张三就只能亡命天涯，做些散碎的活计养活自己，要么就往深山老林一钻当野人去，还比不上做大家族底下的黑户呢。
最起码，能有口稳定的饭吃，甚至还可以娶上媳妇。
两相一对比，又有无数前辈的血泪教训，怎么选择一目了然。
因此，县令就算知道治下存在许多黑户，也不会去挑明，只当自己不知道。
一来，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无比麻烦，涉及到方方面面，一个疏忽就是吃力不讨好。
二来，你治下有别地来的流民，那别的地方有没有你这个地方出去的人，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只要不公然闹开，这事就这么着吧。
说难听点，黑户就是有固定工作，能够娶妻生子的‘乞丐’，为了生存，顶着各种非人待遇顽强求生的那一群人。
因而多数官吏看到了也是忽视，不会专程去捅这个马蜂窝。
“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跑了？”白芨挥了挥手，让已经听傻了的人回神。
“难怪那些老爷们没一个怕的，敢情这么说来他们还有功劳，帮朝廷养活了大批的灾民？”张茂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那什么还难受。
“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这种事根本掰扯不清，我顶多按少交了税钱治他们的罪而已。”
白芨想到了被秦易歼灭的那一群人，他们顶着汉人的身份帮草原办事，何尝不是因为流民的身份。
这事其实有解，说穿了就是一刀切的法令对于流民太过严苛，没有给他们申辩的机会，只要是流民被抓到一律按大兴律处理。
“大小姐，县里的那些大户这么爽快地放人，是不是因为以后不要路引，他们可以回家了？”
“对，这事不在我预计之内，原本我是让他们把藏起来的人摆在明面上的，却不曾想碰上了这样的变故。”
张茂明白了，要不是大小姐提前打过招呼，他们估计一个铜板都不会补偿的。甚至为了应对这个条令，会让那些黑户改签奴籍，把人变成庄仆。
“大小姐，太上皇废除路引，有这方面的考虑吗？”
“可能吧。”
白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宋大爷是好皇帝不假，但首要考虑的还是宋氏的统治，其次才是黎民百姓。
她之前也没想让手握黑户的家族放人，顶多是由暗转明，让那些人的日子好过点，以现在的实力解决黑户问题不现实。
黑户婚配的对象想也知道是哪些，最好的就是庄仆了，有奴生奴的规矩在，他们的子女出生就是奴籍，生死被主家掌控。
因此，哪怕有黑户侥幸获得户籍，也会因为子女的缘故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讽刺的是，即使是奴籍也比身为黑户要好，毕竟贱籍也是官方认可的身份。
“你带小四他们去看看，我就不去了。只要四个孩子的安全没受到威胁，不用管他们干了什么。”
“是。”
白芨自己的三观早已成型，可以做到顺便搭把手，却很难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
这种攒大功德的事，还是留给孩子们去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