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议事的制度，白芨就很少出门了，只有觉得实在无聊的时候才会在村里走走。
中秋前一天的球赛现场她都是去补觉的，晚上却在榨油工坊待了足足半个时辰，这代表了前山村的新风向。
中秋当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烟囱里的炊烟从下午一直冒到晚上，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而家不在本地，像林先生这样来的外来户，也能感受到过节的气氛，因为今日食肆的菜色丰富了很多。
“来来来，尝尝这个，用大小姐亲眼看着才榨出来的油炒的，喷香无比。”
比起之前，八婶已经不用自己亲自上手去打菜了，具体的活交给两个儿媳妇以后，更像一个承包国营食堂的老板。
她也是没办法，家里的老头不顶事，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来一勺，立恒你也试试看，难怪昨晚闻着一股浓香，原来是这个。”
林先生端着自己的专属托盘，要了两荤两素一汤，又狠狠盛了一大碗米饭，跟年轻人有的一比。
一旁的许先生也是如此，先打了半盆饭，再拿了几个清淡一些的菜，走到空位坐下。
“唔……”才吃第一口，林先生就察觉到了不同，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这味道比麻油香，你快尝尝。”
“是不错，就是味道过于霸道了些，遮住了部分菜蔬的原本滋味，要是较真的话，算不得上品。”
“有理。”
听到老友的评价，林先生无端有些心虚，原本跟家里说得好好的，来山野乡间修身养性。
可这日渐粗犷的口味和明显胖了一圈的身子，老妻会相信么？
什么食不言、淡如水，在好吃的饭菜面前什么都不是，辣炒兔丁和辣椒炒肉怎么都吃不腻的好不好。
只在村里待了一段时间，林成和早已落下凡尘，吃饭比谁都积极，最近还有生食大蒜的想法。
许不言面带浅笑，知道老友所忧，便暗戳戳给了个建议，“嫂夫人独自在家，每月只盼着几场花会、茶宴，能有什么意思？”
“对，对对。”
林先生把妻子同村里的妇人放在一起比较，除了吃穿用度稍微精致一些，日子确实没滋没味的。
这里有比赛看，可以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还不用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相比起自己来说，老伴的口味才更重啊，到时候谁也别说谁。
“立恒你知不知道村里的商队什么时候回来，我能让他们带个人吗？”
许先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摇头道：“不用商队。村里打算接一批士兵的家小过来，由秦家秦易亲自转道去接，嫂夫人跟着他们更安全，静斋不如先给家里去封信？”
“你……”林先生看着明显有备而来的老友，震惊之后内心开怀不已。
都算计到自己头上，这说明曾经那个许立恒又回来了。
相交几十年，两人都对彼此甚为了解，每当对方看不清自己的困境时，另一人便会从旁提醒。
许不言孤身一人，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可林成和是有一家老小的，时间一长肯定出问题。
既然都起了留在这里的心思，就该趁早解决这些杂事。
林先生心里明白，老友打定主意终老于此，顺便也帮自己坚定内心，这既是算计也是援手。
“好，晚些时候我去问问。”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身后传来略带惊喜的童声。
“主编同志，原来你在这里呀，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小四从隔间出来，找了好大一圈才寻到角落里的两人。
“小曦月吃了没，找我们有事？”
“就是找你们吃饭啊，我明明跟八叔奶奶说好了的，看到你们就来告诉我。”
三人虽然是师徒关系，也行了拜师礼，但两位老先生不想让小四失去身上的灵性，因而称呼什么的都比较随意。
许先生一看就知道是王爷吩咐的，随即端起托盘站起，笑道：“那就劳烦王女殿下带路。”
“嘿……先生不必客气，我们走吧，娘亲说她开了小灶哦。”
小四张嘴笑到一半，顿时想到娘的警告，连忙一本正经地行礼，转身领路。
林先生低头闷笑，越看前面的小不点就越满意，这孩子的性情是真好。
小包间里，除了白芨只有三兄弟在，白苏氏借口帮惊蛰照顾妹妹没来，勉强能算一场谢师宴。
“大小姐。”
“王爷。”
“不必多礼，两位先生上座，是本王疏忽了。”
三个大人寒暄了几句，看到肚子已经咕咕叫的几个孩子，也没讲什么虚礼，直接开席。
“主编同志，这个好吃，加了辣的。先生，这个是你喜欢吃的竹鼠肉，刚出来的哦。娘，这个给你吃。”
不管小四在外面什么表现，一到饭桌就会立刻带有主人公的意识，用那短小的手给各位长辈、哥哥夹菜，为此八婶还特意给她做了个长柄勺。
过了一圈，等所有人都照顾到位，她才会端起碗，眯着眼睛猛吃。
这么点大的娃娃能熟记自己的口味，两位老先生心里无比受用，乐呵呵地享受着弟子的孝敬。
而作为话唠，小四注定不会让饭局冷场，什么话题都能聊。
“先生，你多吃点，我跟你讲哦，这个东西以后很难吃到了，要过年过节才吃呢。”
许不言看着自己餐盘里足有小半碟的肉块，就跟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乎地问道：“为什么呢，因为不好养吗？”
“不是的，娘亲说这个能卖好多钱，一只顶几只兔子。”
小四也是会算账的，兔子和竹鼠吃起来差不多，肯定是卖掉竹鼠换成兔子划算，能吃到更多肉。
“小曦月，这两种肉看起来一样啊，怎么竹鼠更贵呢？”许先生似真似假地问了一句，发现这个年纪的孩童认真起来有种别样的可爱，能暖化人心。
“因为它是吃竹子长大的呀，嗯，很，很高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先生不知怎么无端觉得发毛，低头看了看有些突起来的肚子，这‘高洁’二字时刻都像是在敲打他。
“大小姐，您不会是想让我们做什么吧？”
这话一出，几个孩子默契地低下头，就着面前的菜使劲往嘴里扒饭，也不管自己的小碗里是不是有东西。
一看他们这个样子，再联系小曦月刚才说的话，许先生当即笑了。
“离开京城这么久，我与静斋都没正经动过笔，这一篇‘竹鼠赋’就当练练手。”
“先生高见。人有好坏之分，飞禽走兽亦是如此，人们历来视鼠为害，殊不知它们当中也有异类，不能一概而论，是该有人站出来为它们正名。”
白芨光明正大不要脸，谁让闺女的魅力太大，不拿捏一下实在可惜了。
林先生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顿饭不白吃。
被弟子的亲娘反制，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来了一句，“更多人知道这事，这玩意就越好卖，等写完以后要不要让老魏也署个名？”
六双震惊的眼神看了过来，林先生顿时有些不适应，“不对吗？”
“先生所言极是。”白芨都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收获，既然要搞名人效应，索性搞大点，“近日秦将军会折返京城，本王给魏老送一批过去吧。”
吃过就不算胡说，有可信度，再弄点毛皮穿穿，完美。
“这个好，老魏前一阵还来信说有好物件要给他弄点。”
看着日渐‘白化’，坑起朋友来无比自然的老友，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许不言扶额轻笑。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能让人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