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的大户，除去黄、韩、郑等几个土生土长、延续了好几代富贵的家族外，其他多是跟孙家一样的小地主，要么是外来户，基本没有什么底蕴。
暴发户和世家的区别在于抗风险能力太差，还没来得及经营稳固的关系网，遇到危机能用的手段不多，只能拼命往上送礼，祈求别人拉一把。
如果没有白芨的强势介入，那么宁水的格局就是黄家当领头羊，韩家走清流路线，郑家作为为富不仁的反角，后面才是孙家这些小地主和大商户。
由于政治地位和免税制度的存在，最大的地主只可能是士族，无论下面的势力怎么发展，规模很难超过黄、韩两家。
因此，他们的态度，影响其他大户的决定，一旦这两家不妥协，那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女王爷想要吃掉所有人也没那么容易。
但黄老爷子的名字第一个出现在石碑上，现在连刚接过掌家权的韩家主也和孙县令套着近乎，局势已然明朗。
领头的怂了，又有种种把柄被人握着，光一个查税他们就受不了，今天这波血出得不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还是何兄大气，连自家祖传的几百亩羊桃林也能捐出来，这种气魄我实在比不了。”
开宴之前，人群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空地上，都在谈论刚才的募捐。
何家主并不在意这些酸话，想到已经在户籍司站稳脚跟的儿子，满心都是欢喜跟安慰。
有舍就有得，羊桃林又算得了什么，每年不过是千两银子的出息而已。若是自己不在了，以儿子的性子也很难守住，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有了孙兄的承诺，只要王爷不倒，后顾无忧。
“何家小门小户，比不得各位开商铺做大生意日进斗金，我除了祖辈传下来的这点东西，别的也没有啊。”
这句话直接顶到了商户们的胃上，一个个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搭茬。
商户有钱，地位却不高，赚得多送出去的银子更多，时常处于尴尬的境地。
“呵呵，何兄啊，风水轮流转，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一看他们故作高深的姿态，何家主觉得无趣，转身走到一边。
这些人的打算他略微知道一点，不就是攀上了江宁的大族，知道一些京城的小道消息嘛。
简直不知所谓。
商户们是有名的墙头草，认定王爷长久不了，就算出血也是意思意思，还妄想宁水变回以前。
只要王爷真如他们所想失了势，树倒猢狲散，趁乱崛起的机会就来了。
让何家主啼笑皆非的是，这群人深信不疑的未来，最有力的支撑居然是一句话，‘王爷毕竟是女人’。
什么意思呢，就是一旦新皇立后，王爷的处境便会急转直下，没了陛下的支持，一个女人真能掌控住宁水？
而且据说朝堂之上三天一小吵、五天出一回死谏，争论的核心正是新皇后院空虚，该选秀充盈后宫。
王爷所生的四个孩子，真正的身份已经不算秘密，所以大臣们不敢用‘无后’和为了江山社稷的借口，只能婉转建议。
就是这些消息，才让一批人坚信，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家主也是服了这群人的脑回路，都见着真人了还敢这么去想，不会用眼睛仔细看看再下定论吗？
为了独子的将来，有关王爷的消息他可是一点不落，里里外外全都分析了个遍，看一回内心就坚定一分。
“大人，羊桃已经到了成熟的时候，此时采摘口感最佳。”
孙县令正指挥人摆桌上菜，突然听到老友的声音，连忙回头，“老何，私下里用不着这样，走，我领你见王爷去。”
“多谢孙兄引荐。”何家主心中一定，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册子，真心道谢。
“唉，走吧。”
何家的家底与孙家相仿，这一回捐出来的东西着实让孙县令心惊，跟日子不过了一样。
他知道老友的想法，只要功德碑还在，日后哪怕自己去了，身体不怎么好的何平安也能得到一份庇护，能过安稳日子。
“孙兄不必这样，既然早晚都是别人的，为什么不拿它们换点好处呢？”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见他心意已决，孙县令也不好再劝，领着人去主院。
白芨此时正在翻看那些纸条，心里估算着各种物品的价值，等看到大几百亩的羊桃林也愣了一下。
在低产的农耕时代，通常种粮食才是首选，这么大一片果林还是延续了上百年的，很少见。
羊桃其实就是猕猴桃，在江淮算比较常见的水果，除非品质极高，否则卖不上高价。
她单独将纸条抽出，准备问一问老孙这个何家是什么情况，不想抬头就看了大步走来的两人。
“参见王爷。”
“草民何岳见过王爷。”
何岳？
白芨看了看手上的纸条，又打量了下孙县令的神色，总算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眼熟了。
当初她第一次亮相县城的时候，因为县衙的人手不足，老孙亲自跑到大户家里借人，何家便是头一个。
“免礼。”
“谢王爷。”
何家主起身后，没等王爷发问，主动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纸袋，从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王爷，这是何家祖辈传下来的，里面详细记载了种植羊桃的大小事物。”
白芨没有去接，脑海中不断冒出有关此人的零星信息，独子，体弱，一直没有续弦。
“不用了，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有空的话教一教前山村的人就行。”
“王爷，这是？”何家主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所求所想，本王大致了解，但比起你直接将家传的果林投献于我，咱们似乎可以换一种合作方式。”
白芨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找到了办法去处置宋大爷查抄过来的土地。
“请王爷明示。”
“那几百亩羊桃林虽然过到了本王名下，但本王可以租给你啊。”
何家主：……
好家伙，王爷可真不要脸，连看果林的人都不放过？
“王爷，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白芨轻轻晃了晃手上的纸张，笑道，“户籍司的小吏，如何比得过农部鲜果司的掌事呢，你说是吧？”
何家主无比惊讶，猛然想到孙兄说过，王爷现在是封国君主，可以直接在属地给人授官。
他浑身都开始打抖，颤声道：“王爷，您的意思是不是，安儿他？”
“对，你是他老子，本王可以把你的功绩算到何平安身上。怎么样，有兴趣给儿子挣一个官身吗？”
看到老友差点就要激动道背过气去，一直没敢出声的孙县令抬头看向屋顶，细细数着梁上的蜘蛛网有几个眼。
王爷要是换身衣服，跟那些拿糖掳人的拐子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