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名叫望山，依山傍水，地处淮宁边界，归安阳县管辖。
这个地方并不在正经的官道上，一般只有抄近道赶路的人才选择路过。因为不是官道，意味着安全性没有保障，普通人不一定敢走。
但眼前来往不断的行人和车马，以及需要设卡登记来甄别过往人员的做法，都说明这里很热闹。
刚进入镇子，白芨就觉得此地不简单，每几丈都能看到一个坐在路边的男人，他们熟练地干着编筐、修补桌椅的活，不时抬头关注新进来的人。
很明显，这些人属于镇子的民兵哨岗。
“杨婶，这条路是谁告诉你的？”
“回大小姐，是奴。”王柳听见车内的声音连忙回复，进而解释道，“大小姐，走望山镇是去苏州最快的路，自路引失效，外出的百姓越来越多，名气渐渐传开了。”
“哦，直接去木牌上对应的人家。”
“是。”
道路两旁的整齐的房屋，展现出有序的新老交替，还有类似前山村的马路，都让白芨来了兴趣。
她决定先去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好好逛一逛这个小镇。
得到大小姐的吩咐，杨氏立即放下手中的鞭子，在路边找了个择菜的妇人问路，“大姐，我们的木牌是七号，应该去哪家啊？”
“七号？”大娘闻言一惊，双手连忙在腰间擦了擦，丢了笸箩就过来了，“你们的牌子是七号？”
随着她的这声惊呼，有不少本地人都看了过来，在不远处友好地打招呼。
“大姐，这是？”杨氏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大娘看她疑惑的样子，狠狠一拍巴掌，大笑道：“嗐，走走走，我领你们去住的地，其他的路上说。”
“好的，谢谢大姐。”
“不用。”
确认白芨一行拿到了七号牌子，大娘变得无比热情，一边指着路，一边介绍起小镇的相关情况。
原来，镇上的每户人家都有一个编号，从一开始，一直到一百一十四号，代表了全部住户，数字越小越不简单，比如镇长家就是一号。
“我说大姐，那你们知道我们拿到了七号牌子，为什么会惊讶啊？”杨氏牵着缰绳和大娘并行，还是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妹子，你不懂。对我们来说，客人拿到的字牌越小，不是身份不一般，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女客、书生之类的，属于不会生事的那种。”
车厢内的白芨听到这个回答，立刻掀开了车帘，张口问道：“大娘，你们镇子没地？”
这个动作很突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大娘僵在原地的样子，已经说明了很多。
“这位小姐，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大娘，小号字牌上的人家，是不是都属于老实良善很好打交道的那种，并不是外人认为的富户一类的？”白芨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作进一步确认。
“嘿，您真是神了。要不是这位妹子说你们是第一次来，我还以为碰到了熟客呢。”
大娘的惊讶全写在脸上，透过车帘看了好一会，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是，我们都没地可种，现在就靠招待来往客人赚几个钱糊口。
就跟这位小姐说的一样，前十号人家，包括镇长在内，家中都是没有壮劳力的。”
“镇长？”白芨跟着笑了，随口说道，“是在镇口的那位老人家吧？”
难怪听到每户人家用数字编号，她会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个镇子是翻版的大型农家乐模式。
而在农业社会，全村的人以服务业为生，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原因。
“小姐，我真是服您了，那就是镇长，也是我们望山镇全部人的大恩人。”
大娘真诚地赞叹了一声，随后不知想起来什么，情绪立刻低落了几分，不再开口说话。
小镇的地盘不大，但该有的店铺基本都有，招牌上也都用数字编了号，不过看上去开业不久。
一行人穿过主道，很快来到门口悬挂着‘柒’字木牌的院落。
“三叔三婶，您家有客啦。”大娘调整好情绪，趴在木篱笆上冲里面喊了一句。
“哦，来了，真是谢谢你了小梅。”应声出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看到门口的车马，亲切地握着大娘的手。
“这有什么，三婶，我先走了。”
老奶奶看大娘说走就走，只得满脸无奈地放下手，转头开始招呼起客人，“各位贵客，老婆子给问好了。”
白芨抱起胡莺从车上下来，笑着递出了木牌，“阿婆客气，这是我们的号牌，您先看看。”
“哦，没错的。”发现主事的是女客，老奶奶放松了许多，接过东西看一眼又重新递了回来，“贵客，您拿好，有了牌子在镇子里随时可以找人帮忙，走的时候放在卡口就好。”
“多谢指点。”
白芨拿回有强烈既视感的木牌，心中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农家乐的设想写在五年前留下的册子里，这里能照搬过来，肯定是经过了白明理同意的。
看来在自己当甩手掌柜的时候，文叔他们做了不少事。
“阿婆，从你们镇子过的人很多吗？”
“多，以前有不少人从经我们这偷偷跑去隔壁的苏州府，现在就更多了。”
说完，老人家唯恐引起误会，连忙摆手解释，“您别怕哈，现在已经没有强人敢走这里，都被大小姐除干净了。”
“大小姐？”
“是啊，我们这里地处偏僻，官府都不怎么管，也只有她老人家肯顾及我们的死活。那些铁卫来了一趟又一趟，所有人都老实了，商队也从我们这走了。”
老人伤感中又充满希望的表情让白芨意识到，这里的乱象应该存在了不短的时间，那些失去壮劳力的人家很可能是因为这个。
“对了阿婆，我们一行差不多有十几个人，这费用是怎么算的？”
“哦，您看看这个。”涉及到生计问题，老奶奶从悲痛中回神，反手拿出一本册子。
通铺十五文一个，一间房八十文，吃饭按人头算钱，也可以单独点菜，看情况收取食材和加工费用，热水和柴火免费。
白芨大致翻了翻，无论是价格和具体细则，都能看出来镇长是个有能力、有远见的人。
“荒郊野地，你们这个价格很公道，来三间房和十个通铺吧。”
“诶。”老人听见这话乐开了花，“镇长说了，名声好客人就不会断，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咱可不能干那些丧良心的事给大小姐抹黑。”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号，白芨略微有些不自在，趁杨氏他们搬行李的间隙，在干净的小院里溜达起来，心中慢慢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将来青山县小莲山建成水运中转站，那么只要把望山镇的路修一下，宁水联通外界的时间会缩短许多。
想致富先修路，这话到任何时候都是对的。
官府修的官道，更多是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怎么走一切都是为了统治，并不是很方便。
“小姐，您先随老婆子进去坐坐歇歇脚吧，晚饭要等一会的。”
“好。”白芨收起心中的想法，打算回去后看看淮宁的舆图再说。
然而，当她跟在老人身后一脚迈过门槛，抬眼瞧见正堂供桌上的牌位时，怎么都迈不出第二条腿。
老奶奶看她面色一变，以为是害怕，赶紧说道：“贵客，这不是灵位，是长生牌，祈福用的。”
第一次亲眼看见生祠，还是刻着自己名字的长生牌位，白芨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觉。
“阿婆，你为什么要为那位大小姐祈福？”
“不为什么，我们这里每家都有的，不止我们这个镇子，安阳很多人家都有。”
老人没有解释，自顾来到供桌前，虔诚地上了一炷香。
白芨木然地看着这一幕，悄悄转身退了出去，站在院中仰头看向天边的夕阳，。
也许，自己该早点让人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