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别人敢对自己说泥巴也能烧，宋继兴估计会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推出去砍了。
在寻常的认知里，木材干得不透烧起来就会起烟，黄土盖在火堆上也能灭火，这是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可是，当大小姐一本正经说出那些黑疙瘩是用来烧的时候，认知受到极大挑战的帝王怂了，不敢轻易断言。
再难以置信的事情，碰到这丫头都可能发生，根本不讲理的。
为了自己的老脸考虑，太上皇与零花钱见底的小四一拍即合，双方达成了两个金花生的合作协议。
一个负责下山请客吃饭，一个偷偷留在山上，想亲眼看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亲爱的老宋同志，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嗯，聪明的白曦月同志，我相信你。”
爷孙俩旁若无人，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上演着辣眼睛的一幕，但除了白芨看得一头黑线之外，其他人只顾低头发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娘亲，我有钱了，请你吃好的，今天市集里有冬笋，我去买来让八婶做。”小四很懂契约精神，拿了钱立刻开始工作。
唯恐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她还拉上小伙伴胡莺，又叫来三个哥哥一起发动攻势。
望见身前的一堆小萝卜头，白芨彻底没了脾气，任由闺女拖着一步步走出了山庄。
不一会，嬉闹的声音逐渐飘远，小院随之安静下来。
“真是个鬼灵精。”
想到孙女出门前打出的搞定手势，宋继兴轻笑出声，冲淡了几丝严肃的气氛。
而后他也不摆架子，半蹲在地上，从头到尾看了一次煤块的制作过程。
“德胜，这加水是为了让石炭和土能更容易混在一起，最终会被烈日晒干，朕理解。可这里面的土几乎和石炭一样多，点得着吗？”
人类用火的历史悠久，燃料和火焰的关系已逐步被人破解，什么东西能不能烧大家还是知道的。
李总管的家族常年研究日月星辰、窥探天地运转，家中子弟平常学的东西很杂，什么都涉及一点。
此刻，他听得太上皇的疑问，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泥土自然不能烧，烧的还是石炭。依老奴所想，王爷把一斤石炭变成两斤泥炭，这样在烧泥炭的时候，应该会耐烧一些，减少了石炭的浪费。”
浪费？
宋继兴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个和炭盆是一个道理。
日常烧木炭是要垒起来的，下面被压着的那些肯定会有所浪费，炭也不经烧。
若是把一块炭分成两块，虽然里面的木炭一样多，但块数却多出一倍，浪费的地方更少，会更耐烧。
“这，真能烧起来？”
相比起他的不淡定，李总管的信心则更足，“陛下，老奴不敢妄言眼前的泥炭是不是真能烧，但这个法子绝对可行。
炭土五五之数不成就六四，甚至七三，咱们总能找到合适的配比。”
“说得好，烧不起来减少用土量就是，一粒土掉进石炭堆不起眼，根本不会影响石炭烧火。咱们可以试着慢慢在石炭堆里加土，肯定可以找到能否烧灼的边界。”
确定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宋继兴激动得来回走动，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问题的本身并不在于能不能烧，而是值不值得这么去做。
作为帝王和决策者，他需要考虑的是，花费人力去做这些，得到的收益能不能盖过人力的耗费。
纯正的石炭并不被中上之家接受，除了味道大的原因，另一个决定性因素便是火候不好掌握。
简而言之，石炭和木炭一样，烧了就停不下来，经常会出现多用和少用的情况，很不方便。
再说，石炭价格便宜那是针对木炭，一百斤的市价怎么都要一百五十个铜钱，烧不起木炭的人家，很多也烧不起石炭。
但站在统治者的角度，石炭不仅量大还更容易获得，这是木炭和薪柴比不了的优势。
一旦炭土比为五五之数的泥炭能烧起来，路城附近那一大片地方，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宝地，多出来的课税足以弥补岁入在盐市上的缺口。
“德胜，那丫头的做法给了朕一个方向，个中道理你帮着参详一二。”
“陛下，您请说。”
宋继兴把人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咱们都知道，越空旷的地方火烧起来就越大，前人已探明烧火和气有关。泥炭是减少石炭的量从而节省燃料，那能不能减少气？”
李总管被太上皇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呆了，瞪着眼睛思考了许久，怎么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最后重重点头。
“陛下所言有理，进气越少火越小，柴就能烧得更久。老奴想，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炉子……”
“什么炉子？”
自己的灵光一闪得到了老伙计的赞同，宋继兴正高兴呢，结果这人话说到一半，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竹竿，简直能给人急死。
眼看这个老货魂都没了，他也只能转过头，没好气地对着高出煤块一截的小棍子望去。
“德，德胜，这些竿子？”
李总管艰难偏过视线，与面色大变的太上皇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七分震惊三分沮丧的神情。
他们又不傻，用这种独特法子堆砌出来的泥炭，肯定是一个四四方方，中间布满小孔的空心炭块。
而那些孔洞是用来干什么的，还用说吗？
烧木头和木炭，为了进气充足，一般采用横竖交叉搭架子的模式，一层层垒高。
两人已经想到，同一批泥炭晒干后，可以用孔洞对齐的方式垒起来，气便能通过小孔洞连接上下。
若是把面前的木板换成泥板，封住里面燃烧的泥炭，只在下方留一个随时可以关闭的进气口，就完全可以控制进气的多少。
“嘶，那丫头究竟是什么脑子？”
“老奴五体投地。”
两位依靠自己的智慧就把煤球炉推想出来的绝顶聪明人，对站在前人肩膀上的白芨大发赞叹，脸色几度变化。
时间已到正午，可这两人丝毫没有吃饭的心思，只让侍卫下山去食肆拿一些吃食上来。
随后，盯着煤柱眼冒精光的太上皇和前大内总管，一边吃着盒饭，一边亲切地同四位工匠交流。
“小兄弟，你们会不会砌炉子？”
“当，当然会。”
一声小兄弟把四人吓得不轻，身旁这位是谁在村里不算秘密，虽然他时不时会跟着老村长下地拔草，可身份在哪里摆着呢。
看到他们的神态，宋继兴笑了，伸手在最近的一人肩上拍了拍，“别害怕，朕是来做客的，这里的一切由咱们大小姐说了算。
都先吃饭，吃完饭朕来指挥，争取日落前搞个炉子出来。”
“诶。”
贵人分外和善的态度让几位年轻人稍稍放松，意识到村里的主心骨已经回家，他们也不像先前那般惶恐。
这种在心境上瞬间发生的改变，没有逃过两位老狐狸的眼睛，草草吃完之后，宋继兴打量着卖力干活的汉子，笑道：“德胜，朕笃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是啊，王爷不该被困在这个村子。”李总管点头赞同，多出去走走，哪怕杀几个不做人的贪官也是好的。
“哦，你终于想通，要重振李家了？”宋继兴发现对方不再装糊涂了，很乐意看到身边的人找到新目标。
“老奴多谢陛下宽仁，不过物是人非，李家所剩的故旧不多，恐怕还得搭王爷这条大船。”
“说说看，你想怎么搭？”
李总管左右看看，侧头在太上皇耳旁好一阵嘀咕，一五一十地将打算全说了出来，听得后者牙都酸了。
“老东西，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啊，李家在绿林中竟有如此地位？”
“陛下，这都是前人福泽，还有多少颜面实未可知。”
宋继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薛丫头的馆驿正在急速向外铺开，日后势必壮大，而有了绿林的关系，如虎添翼。
如果将来老大能把江湖人物收归己用，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