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一行并没有掩藏行踪，是以城中许多人都知道她来了县城，并进入了茶楼听书。
正在工地视察的孙县令和专心写故事的许先生，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在茶楼门口碰个正着。
自从村子的决策层做出改变，孙县令同样考虑过王爷离开后的事情，不得不重新思考可能面对的局面。
他也慢慢学着白明理不去时时打扰王爷的清静，采用隔一段时间汇报的方式，可人既然主动来了城里，那就不在打扰的范围之内。
许先生也是同样的想法，几乎没有在村里谈过村子之外的事情，觉得今天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是，他们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王爷教只有几岁的孩子如此血腥的手段，一时愣在了门口。
“参见王爷。”
“嗯。”
白芨扫了二人一眼，让几个孩子接着听书，自己带人来到隔壁的包间。
“孙大人，许先生，你们二位是不是解释一下，为何本王在大街上能碰到其他地方的衙差办案，还听说咱们宁水成了绿林强人口中最好的庇护之所？”
“这……”
孙县令面色一变，虽然来得路上已经知道了情况，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解释。
王爷已经生气了，说什么都是借口。
“王爷，是下官的疏忽，下官知罪。”
许先生则是不知道有衙差这回事，闻言脸色也是大变，总算明白王爷刚才的那番话的由来。
“下官失察，只顾注意民生，忽略了这等隐患。”
白芨拧着眉头，稍稍压下心中的火气，沉声说道：“西北二门已经拆除，本王知道你们防范不住各路来人，可你们似乎对本王有所误会。”
“王爷，这话何意？”两人面面相觑，顶了一头的雾水。
“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本王的手段，以你们的阅历真看不出本王是什么人吗？”
“王……”
“为了四个孩子，本王连太上皇都威胁过，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宁水城去妥协？”
直接摊牌后，白芨看到二人傻在原地的样子，确定自己判断得不错，有些人还真当自己是圣人了。
他们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判断，认为自己会在乎这个地方，也是真心为百姓打算，所以会做出某些妥协和让步，因而在逐步试探。
“今天本王就把话放在这里，谁家都有亲朋好友，存着照顾一二的心思我能理解。可要是伤到我的崽，管你是什么地头蛇之类的，本王会把所有相关人等屠个干净。”
杀气四溢的话语一出，孙县令吓得连忙跪地请罪，“王爷恕罪，下官立即派人遍查城内，决不让王女殿下和三位公子有受到伤害的可能。”
许先生深深叹了口气，也躬身表态，“您放心，今后绝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人的忠心是有限度的，忠诚不代表没有心思。
白芨脑子很清醒，自己不具备振臂一呼就会万人无脑跟随，甚至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的王霸之气。
是人就有小心思，当兵为了吃饷，许先生为了心中的抱负，林先生为了理想，孙乾为自己为家族，百姓为好日子。
当上位者符合属下的预期，能给予他们反馈，才能换来忠心。
对于一般人而言，妥协和示好能换来更忠诚的下属，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但白芨从来不这么想。
“两位，本王是打心底希望看到美好的东西，喜欢平和欢乐的场景，然而却不是见不得路边冻骨、荒野饿殍。”
之前，无论是在村子还是别的地方，别人的态度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只要不触及到底线，不打扰自己过日子就好。
但几个孩子是女王最在乎的，也是她与这个世界联系的纽带和枷锁，一旦枷锁没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王爷，我们明白了。”
二人彻底抛去心中的那丝幻想，把几个孩子的安危当成头等大事，别的先放在一边。
虽然这么做可能会影响到城池的建设和发展，但比起王爷提前撂挑子，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双方都没有戳破，造成目前这种局面的背后之人就是宁水的各个大族，以及关系背景复杂的本地士绅。
地头蛇最难处理，也不仅仅是用强权就能压住的，除非碰到可以主宰他们生死的狠人。
白芨看到了两人脸上的难处，直接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从今天开始，所有外地公门中人入城，必须提前通告县衙，未告而当街执法者，以流窜犯论处。”
“二，入城之人身背案底，就地拘拿，百姓检举有功，可获赏银，数额照案犯所犯之事及其身上赏格而定。”
“三，无论外来商贾还是本地百姓，一切行事均以大兴律为前提，其次遵照本王的规矩，只要立在宁水地头，统统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就这三条，以后都这么办。”
“是。”
有了明确的处理方案，之前有所顾虑的孙县令身上一松，终于不用每天面对各种来人，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衙门了。
他本身就是地头蛇，平时很难把事情做绝，又不能事事抬出王爷来压人，为了均衡关系头都秃了。
既然王爷明确表示以孩子为先，不在乎宁水的声名和发展，那自己就好办了。
“王爷，您如此做，怕是会引人诟病，不得不防啊。”
许先生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在提醒白芨，地头蛇之所以是地头蛇，就是因为他们死而不僵，时时刻刻都会存在。
如此强硬地对外放出信号，一旦大动干戈，地方必然不稳，容易被人拿来说嘴，得到一个祸乱地方的名头。
“无所谓，本王不在乎多一条被人弹劾的罪责，但宁水绝不能出现第二个声音。谁敢乱伸手，本王就剁了他的爪子。”
经过修城捐款事宜，叫得出名字的家族明面上已经诚服，白芨也懒得管现在跳出来的这些人是在试探还是找到了靠山，反正自己把态度摆了出来，再有人找死就怪不得别人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孙县令和许先生很难相信，王爷心中竟然是如此想法，整个宁水县居然没有太多的分量。
前者听完王爷的强硬直接陷入呆滞，而后者却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神越来越亮。
“王爷，既然如此，年底的税赋还按年中的法子来收吗？”
“哦，许先生不如说说自己的想法？
许不言听孙大人说起过王爷想要以田地多寡来均税的计划，而且已经对外露过风了，恐怕这也是某些乡绅土财坐不住的原因。
“王爷，推恩令之所以有奇效，在于洞彻人心，拉拢了本没有继承权的各诸侯王之子，逐步瓦解他们庞大的势力。”
“说下去。”白芨听到这位老先生想用类似推恩令的法子对付地方大家族，立刻来了兴趣。
“单纯按照田地多寡征收税款会有很大的阻力，短时间内难以为人接受。我等不如仿照推恩令，以个人所占田地之数分别定下轻重不同的税制。”
“先生的意思是，按地契上的名字吗？”
“是的。”
嘶，好黑的心肠。
听到是这么个办法，白芨都忍不住大喘了一口气，总觉得老先生背后的故事肯定很精彩。
推恩令是指皇帝下旨颁布法令，让诸侯王的所有儿子都有享有封地的合法继承权，相当于一人割一小块，把已成气候的各大诸侯王变成一盘散沙。
许先生提出按地契收税，那么拥有土地的大户为了避税，肯定会想办法把名下的土地均摊到各个儿子身上。
东西给出去好说，而有了东西傍身的儿子会不会再听话就难讲咯，然后家宅就不得安宁了呀。
最绝的是，官府只调整了税制，压根没干别的，是大地主自己往推恩令上面去靠的。
“先生高见，孙大人，你务必配合好许大人。”
“是。”
许不言看到自己的计策被采纳，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坚定了心中所想。
不管王爷是不是真的在乎百姓，她所做的事情是为了百姓好就够了，别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