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的心态都会随着外部环境慢慢改变，哪怕是强如帝王，也会一天一个想法。
前几个月，宋大爷还曾想过天下姓白不是不可以，但一桩桩好消息摆在眼前，转眼又变成了如何长久维系宋氏江山。
伴君如伴虎，指的就是皇帝喜怒无常，他的话和老板画的饼一样，最好什么都别信。
当一个帝王觉得越活越轻松，脾性越来越好的时候，反而是最危险的。
宋继兴心里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有了今天大张旗鼓这一幕，堂而皇之地向天下宣告自己属意的继承人是谁。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芨属于危险的同类，最可怕的是还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实力。
对这样的存在来说，皇室一旦失信一次，双方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从理智方面考虑，不能一击致命，两败俱伤不如合则两利。
而站在情感的角度上，见证了风风雨雨的帝王，对这个给人浮萍之感的后辈，多少带有几分心疼。
“丫头，事是朕做下的，责任是承业担着，撇开其中的阴差阳错，你为全体女子做的事够多了，不必因为委屈一个人便心有芥蒂。”
“嗯。”
白芨不是善男信女，自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宋大爷的招牌比什么都好用，有他牵头，几个孩子在法理上不存在任何阻碍。
她之所以沉默，是惊讶于对方处事的老辣和果决，以及敏锐的前瞻性。
年初的封王圣旨，里面不起眼地夹了一句‘育皇嗣有功’，这将成为让礼部闭嘴的关键。
皇帝的圣旨不是想发就能发的，从内廷到内阁，经各部探讨通过后再转回内廷盖印，期间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知道内容了。
只有无关痛痒的事情，例如提拔个小官等等，百官才会给陛下几分面子，上面说什么是什么，否则都要据理力争讨价还价一番。
旧事重提是官场大忌，驳斥已经下发的旨意，不仅会打皇帝的脸，也是在说一众把关的同僚尽皆失职。
“宋叔，您早就想好了今日？”
听闻这带有三分惊讶的语气，心态越发年轻的宋继兴得意地笑了，“丫头，你大概不清楚一个人摸黑走了太久，猛然看到一丝火光是什么心情。
他们体会不到朕的决心，所以关注点全在王爵身上，当初有人还提过给你封郡主，为了爵位大书特书，朕只好将计就计了，哈哈。”
对方的解释白芨信一半，毕竟对于老狐狸来说，这是一个开口向的合同，类似不起眼的闲棋，怎么圆都是可以的。
至于是什么让宋大爷下定了决心，最终走到成交的地步，可能有小宋疑似子嗣堪忧的原因，也可能是最近一年各种大刀阔斧的动作，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宋叔，孩子们今晚肯定想跟您好好聊聊白天赚钱的事，我去大营转转。”
眼看这人招呼都不打一个说完就走，还把自己当成看孩子的，宋继兴当场就懵了。
“真是个不懂礼数的丫头啊。”他甩了甩头，随后平静地冲空地说了一声，“暗星。”
“陛下。”神出鬼没的暗部统领应声而出，面无表情地跪地候命。
宋继兴隐去笑容，背负双手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属于帝王的威严顷刻间浮现出来。
“告诉皇儿，朕已经把最后一步做了，皇后的人选让他再斟酌一二，倘若沈氏女达不到要求，换个更容易掌控的。”
“明白。”
暗星立即领命而去，只当自己是个传令的机器，压根不关心话语的内容是什么。
作为跟随皇帝二十多年的贴身护卫，见过太多权贵的起起落落，一个后位丝毫引不起心中的波澜。
皇后的尊贵来自于陛下，若没有显赫的娘家在朝中，今日高高在上明日冷宫待遇的事情并不少，远不如一身实力的王爷值得关注。
连陛下立后太上皇都要考虑她的态度，这才是让人觉得可怕的事情。
望着大步离去的下属，宋继兴猜到对方可能会想什么，嘴角挂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不细想根本意识不到，一旦白丫头真进了宫，以她的脾气，万一出点岔子……
他见识过气势全开的白芨有多么吓人，要是皇后不够聪明听话，被有心人一挑唆，后果不堪设想。
……
一连两次在大白天进宫，沈家要出金凤凰的事情几乎是板上钉钉，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本来圣旨下达之前这种会面是不合礼法的，但谁让宋承业是皇帝，还不声不响就有了四个孩子，能安心找皇后不闹幺蛾子，对大臣们来说已经是烧高香了。
别的，就当自己眼瞎。
太上皇能想到的问题，朝中的老狐狸自然也能想到，现在正处在局势平稳大家分蛋糕的时候，要是突然杀出来一条过江龙，变数太大。
因此，谁当皇后都可以，但万万不能是宁水的那位。
能在京城官场混的没有傻子，一个可以让太上皇屈尊降贵去相处的人物，一旦名正言顺地步入权力核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人可是仅有的四个皇嗣的生身之母，抛开在宗室礼法上应该享受的待遇不说，光民间的巨大声望都够大家喝一壶。
虽然她已经有了藩王的身份，基本不可能成为皇后，但会被摘桃子的危机还是促使一众有心人变得空前团结。
比起一个有手段有威望有皇子傍身的皇后，显然是娘家失势掀不起大浪的人更为稳妥。
立后只是一个开端，有了皇后，充盈后宫就顺理成章，到了那时各家再凭自己的本事。
达成共识后，就连与白芨不对付的礼部都没说什么，对皇帝陛下出格的举动视而不见，只想早早定下此事。
传到京城的消息越多，朝中大臣的态度越发慎重。
最好能把那一位钉死在封地上，不给她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陛下，臣女不敢。”
再一次进到皇帝办公的大殿，卸下了家族重担的沈清书格外淡然，可看到对方大咧咧丢过来的奏折，还是微微变了脸色。
宋承业看中的就是她这份淡泊的心性，这与另一位的超然淡定有很大不同。
前者更像自己，淡泊中带有几分不能反抗命运的无奈，后者则是包含掀桌子的底气，看人跟看猴子上蹿下跳一样，有的是手段捏死你。
“打开看看吧，里面的内容与你相关，这个皇后并不好当。”
“是。”
沈清书缓缓翻开奏本，从右往左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文采斐然的大臣奏疏。
她的脸色也几经变化，只觉得那些夸赞自己的话过于虚浮了，让人看得脸红，就差没说是天仙转世。
“陛下，这？”
“你看不明白？”宋承业发现有一个比自己还嫩的，感觉很是新奇，兴致勃勃地从龙案后面走了下来。
“来，跟朕说说，看到这样的奏本你是怎么想的？哦，对了，这只是其中略显含蓄的一本，还有一堆更露骨的放在案头。”
沈清书：……
这还含蓄，冰肌月貌都出来了呀？
“还请陛下明示。”
宋承业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发现她是真不懂，顿时笑了。
“他们拼命夸你是想把这事尽快定下，这样的话就能快一些给朕送更多的女人。”
“呼。”沈清书轻轻吁了口气，低头回道，“陛下，臣女懂了，我……极善妒。”
“孺子可教。”宋承业头一回体会到教人的乐趣，心中多少有点成就感，但残酷的事情还是要先说明，这是精诚合作的前提。
“沈姑娘，当你替朕挡下那些人之后，朕与大小姐的事情就会被人翻出来。虽然你我知道真实原因，但百姓看不透，尤其是孩子的出现，到时你将……”
沈清书脑子不笨，只是受限于身份才接触不到政事，有了提示很快就弄清楚了个中因由。
皇后可以拦得住普通官宦之家的女子，但换一个更大分量，在天下百姓心中有偌大声望的人呢？
更重要的是，陛下与大小姐的事情明显发生在立太子妃之前，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而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想让那位大小姐进宫，只是用这个理由达到废后再立的目的罢了。
这就是男人眼中的世界吗，即便贵如皇后，依旧是人家争权夺利的一枚棋子？
难怪大小姐会看不上这个位置，就算成了皇后，也还是男人的附属品，哪有当王爷自在。
回想起近来打听到的消息，沈清书默然，深刻了解到女子要在这种世道掌权该有多难。
当一个人超出自己太多太多，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女子可以公然参加的比赛啊，还有女子学校，多让人神往……
她没那个本事为天下女子做些什么，但起码可以帮上有能力改变规则的大小姐一点点忙。
“陛下，臣女不算聪明，但也想为女子做点事。”
“嗯？”
宋承业微微皱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会跳到这个上面，“此言何解？”
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沈清书规规矩矩地拜伏于地，沉声说道：“待那一日到来，臣女以后位之身，行半跪之礼恭迎太子殿下。”
“你？”
刚登基不到一年的皇帝立马呆住，脸上的表情如同见到白芨挥铲子那样，深深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女人，都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