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很早就开始下雪，到了冬月底更是连着下了几场，城外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明年大概又是个丰年。
随着时间进入腊月，降雪的频率没那么高，空中却也时不时飘散着雪花，保证地面上的积雪持续存在。
西城榆钱巷。
肩披纯白狐皮大氅的年轻贵妇缓缓从一间低矮院落走出，在房主恭敬的送别声中，几步来到巷外。
女子心情颇好，眼中时不时露出别样的亮光，轻轻伸手挥开打伞丫鬟的搀扶，专挑白色的地方行走，刻意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
“王妃，咱们还是上车去吧，当心寒气。”
香兰越发看不懂自家王妃了，以前处处掐尖要强的人仿佛换了一个性子，突然间就对很多东西变得不在意，就连王爷也爱搭不理，把人生生给推远了。
赵静姝才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去想，小心摸了摸袖子里的纸张，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了。
她从没想过，姐姐居然这么容易就揭过了之前的事，还说只要自己拿到白弄璋的文墨，年终会给齐王府送年礼。
真是就令人期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跳出仇恨的旋涡之后，沉下心看了不少书籍的赵静姝，眼界比之前开阔了不少。
她不再局限于女人身份，而是试着代入男人的视角，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后宅的阴私算计再高明，男人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而那些瞎子都能看出破绽的伎俩，很多男人却选择视而不见，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无非用计的人是他的心头好而已。
女人们斗来斗去，狗男人就跟看戏一样，不但不阻止还经常拉偏架，十分享受这种在自己家里至高无上的感觉。
狗东西。
身为女人，赵静姝很理解那些没有选择的女子们为了生存和孩子去争去抢，同时又庆幸自己出身侯府，嫁的是要脸面的皇室。
只要把表面工夫做好，王妃的位置永远丢不了，至于那些香的臭的，爱谁谁。
不舞到老娘面前，你们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还是姐姐看得透啊，男人哪有手里的权力实在，皇后又怎么样，能比得上养一群……
咳咳。
意识到思绪跑偏得厉害，赵静姝连忙甩甩了脑子里不怎么健康的画面，由于身子停得急，差点碰到一旁的马车。
“咦，是你啊沈矮……呸，沈小姐，恭喜啊。”
沈清书刚掀起车帘，正准备关心一下差点被车蹭到的人，突然就被一句沈矮子给砸懵了。
都不用看她就知道这话出自谁的口，满京城只有那个可恶的齐王妃私下这么叫。
“民女见过齐王妃。”
听到加了重音的称呼，赵静姝立刻就觉得自己被骂了，浑身都不得劲。
好你个矮冬瓜，我不都收了嘴嘛，至于这么记仇？
两人怒目对视，谁也不服谁，齐王妃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可在外面的沈清书也一点都不省油，属于戳软刀子的好手。
沈家老家在江南水乡，那里出来的女孩身型确实要比北方的女子娇小一些，但也只受到过这一位的攻击，简直莫名其妙。
“行啦，以前是我不对，不该针对你，在此给我们的沈大小姐道歉，请您原谅。”
赵静姝很清楚，两人产生矛盾的绝大部分原因在自己身上，这个歉道得真心实意，没有丝毫勉强的成分。
而沈清书看到昔日里对自己很不待见的人，突然变成了这种样子，有些不太适应。
“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一顿吃两碗呢。”
才说完，赵静姝便感受到一阵寒风吹过，连忙拢了拢手上的皮手筒。
此时的气氛稍显尴尬，她正琢磨开溜的借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让人不可思议的邀请，“你要不要上来坐会？”
再一次四目相对，两人大眼瞪小眼，直接愣在那里。
沈清书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觉得今天的齐王妃顺眼了很多，想用自己的马车送对方一程。
“好啊。”
赵静姝没有犹豫，很是洒脱地笑了笑，两步跨上车辕，直接进入了车厢。
接过热气腾腾的杯子后，她发现自己以前确实挺不像话的，能惹毛这么好心的一个姑娘。
“来，沈小姐，我赵静姝以茶代酒给你赔罪，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没吃亏，不用这么严肃的，齐……赵小姐。”
听到对方的称呼，赵静姝笑得更开心了，不知不觉间让杯中的热气熏了眼睛，眼框中逸散出些许雾气。
这人啊，不吃大亏总是学不乖的。
沈清书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见此情景也没有出声打扰，不过头一次看到这么安静平和的赵小姐，心中难免有几分好奇，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你在看什么？”
不一会，赵静姝调整好情绪，举起杯子朝对面示意，接着一饮而尽。
“我觉得你比以前好看了。”
“哈哈，沈小书，你真有眼光。”
“呵，赵小姐的脸皮更甚从前。”
车厢内略带调侃的话语和毫无顾忌的大笑清晰地传到了外面，听得还在担心两人打起来的丫鬟们面面相觑。
主子针锋相对，下面的人是跟着上面走的，关系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两位小姐不知道怎么有和好的趋势，这让刚才还互相看不顺眼的下人有些尴尬了。
“咳，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香兰，我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哦，我叫碧云，也是我们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赵静姝笑闹够了，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有板有眼打招呼的香兰，脸上多出几丝柔和。
“说真的，我觉得自己以前跟中了邪似的，看谁都觉得她欠我银子，你别见怪。”
沈清书品出了话语中的真诚后，微微摇头，“即便如此，我也是羡慕你的，至少你做过很多自己想做的事。”
赵静姝也不蠢，想到对方只比自己小半岁，却拖到至今没有嫁人，那声恭喜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都不敢去想，沈小书要是被陛下给拒绝了，这辈子该怎么办？
感受到对面传来某种替自己担忧的情绪，沈清书心里一暖，眼底的温度陡然高出了几分。
也许，这人可以和自己做朋友。
“赵小姐，您能和我说说那位大小姐吗？”
“姐姐？”赵静姝听到这话立马变脸，同时露出很是警惕的眼神，“沈小书，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姐可是王爷，碍不了你的事。”
被人明着怀疑别有用心，沈清书当即觉得自己眼盲心瞎，怎么就认为能和这种人交朋友的？
“嗤，赵珠珠，人家大小姐可不是你的姐姐，别瞎喊。”
“好啊，矮冬瓜，你背地里就是这么叫我的？”
“呵，彼此彼此，总比你当面叫要好。”
车厢里再次热闹起来，让刚刚建立初步友谊，正准备约逛街的丫鬟都快傻了。
祖宗诶，是打是和你们给个准话啊，做主子的这样搞，我们下人很难办啊。
两位手拉着手的大丫鬟保持动作不变，准备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小祖宗的指示。
果然，没一会的工夫，她们齐齐松了口气，发现刚才的决定无比明智。
“沈小书，我明日会给姐姐寄信，你想知道什么不如亲自去问。”
“我给大小姐写信？”
这话让沈清书一时找不到北，但想想提出点子的人是赵珠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静姝没有错过对方眼底的鄙视，决定先放对方一马，直言道：“你去了解了解我姐做过的事就知道，她为人大气得很，眼光从来不在男人身上。”
自打兴平侯怕女儿再犯浑，选择透露了海州的一切，之后便再也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一提到曾经的养女，亲女儿的表情就像此刻一样，满脸都是骄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本人才是海州女王。
沈清书被灼热的视线看得很不自在，心中大为震动。
兴平侯府的事都被写进黑市出的话本了，大家全都在说赵侯爷眼神不好使，把真凤凰放跑了。
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能让赵小姐露出这种狂热的眼神，足以说明那位大小姐的魅力。
“那我以你朋友的身份写一封问安信？”
“这就对了。”赵静姝先是赞同地点点头，随后亮出了自己的獠牙，“我姐有四个孩子，记得准备礼物哈，多弄些京城女孩子喜欢的玩意。”
不说不知道，话一出口她猛然觉得这个主意貌似很不错，赔罪的诚意又多了很多呢。
沈清书：……
这人的心地看起来是好了，但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没了那股狠劲，看起来更傻了。
不过就这么表明自己的态度也好，女子本就艰难，何苦还要内斗，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不能成为敌人。
“碧云，上车，咱们转去南城。”
“诶。”
眼见自己的话语打动了对方，赵静姝偷摸示意香兰跟上，厚着脸皮蹭车一起去。
她又不是真蠢，只是认为沈小书人不错，不该因为那些臭男人的事对上姐姐，不值当。
带着心平气和的眼光去看人，总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赵静姝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去看待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姐姐，但了解过那些事迹之后，心中就有了一个念头。
也许，姐姐可以带着天下女子的期盼，活得更为精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