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权谋算计，普通人心底立刻就会浮现出那个羽扇纶巾、坐镇军帐之中，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身影。
可事实上，如武侯、大都督一般的人物在权力场也是稀缺的，多数都是手握资源身掌大权的一般人。
他们的优势在于眼界和见识，以及在位多年积累起来的厚厚底蕴和经验，单论智商，每三年出一个的状元更有话语权。
权谋的核心要点是实用，甭管是粗糙的手段，还是花里胡哨精妙无比的安排，有用才是王道。
指鹿为马简单粗暴，甚至都算不上计谋，但它就是能达到目的，可以让用出这招的人在表面上分清敌我。
如果以后世的目光去看，大多数权谋算计是很幼稚的，无论它出自朝中大臣之手，还是源自高高在上的帝王。
但这些人之所以能被后人称为人杰，是因为在当时的社会秩序之下，那些手段属于天花板级别。
吃透规则，并善于利用的人，哪怕用出的计谋是小儿科一类的，他也是顶尖谋主。
白芨不是神仙，所作所为可以出格，却绝不能触碰到规则的底线，否则必定遭受反噬。
比如，信息爆炸时代人人都能说上一两句的屠龙术，网上连详细的步骤也能给你列出来，到了封建王朝真有用吗？
换句话说，让那些逐鹿的失败者带着记忆重新走一遍老路，是否能夺得天下？
大概率是不能的。
旧秩序消化新的变量会逐步衍化出全新的秩序，同时产生限制对应变量的规则。
白芨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境地，逐步稳固的规则让她必须做出抉择，军部该何去何从？
她从苏州回到村子，逛遍了所有地方，唯独没有单独召见过军部的几位将军，这是故意做给宋大爷看的。
这个年代，不是你给属下发工资，士兵就会跟个机器人一样全心全意听你的，哪怕抄刀子砍皇帝都毫不犹豫，这不现实。
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家人。
军部安置家属的方案对军人来说很好，可以说是天大的福利，但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这就有脱离掌控存在自立的可能。
一两千人的规模无所谓，面对百万大军掀不起风浪，而这个人数要是到了几万之多，朝堂上没人能坐得住。
海州只出动了几百水师都吓傻了一众南方士族，要是再弄出好几万人的亲卫，早朝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白芨至今都没有想好，应该按照权力场那一套玩，还是给孩子们留下足够的保障。
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山洞未必睡不得，去西方玩一玩也未尝不可。
与世界得牵扯越深，规则的限制力量就越强。
但反过来讲，如果一直飘浮在空中，那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参见王爷。”
浩大的见礼声打断了白芨带有几分辩证思维的哲学探索，目光一一扫过精神面貌大为不同的下属。
原本用于训练的校场处处张灯结彩，许多精壮的汉子拿着锤子镐头立在一堆木头旁边，还有不少愣头青一样的小伙个个红着脸。
“免礼。”
“谢王爷。”
在苏州府扫完尾的耿将军已经回营，外出的各部人马也陆续返回，能被叫出名字的队长和将军目前只有秦易不在。
看着眼前和其他亲卫没什么差别的江从虎，白芨再一次瞥了眼已经打好底座的高台，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江，你混得可以啊，都能让秦易替你去守小莲山了？”
“哈哈……”
这句玩笑让整个校场炸了锅，一众老油子纷纷起哄打趣，笑声不绝。
人逢喜事精神爽，娶媳妇的日子临近，江从虎脸上的疤痕看起来都不那么吓人了。
作为从卫军里面混出来的，他才不在乎这种小场面，拱起手不断朝着四周道谢，把大家的恭喜照单全收。
“末将多谢王爷的再造之恩，此生为您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犹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芨看到这个憨子噗通一声跪下就拜，引得其他人纷纷呐喊，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环境造就性格，人际关系稍显单纯的大营，大部分士兵的思考和行为模式是趋同的。
他们表忠心的法子也很简单，身上只有命最值钱，主将要是不嫌弃尽管拿去。
“起来吧，日后跟人家姑娘好好过日子，学点有用的，别动不动刀山火海。你应该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芨还是有点介意属下不会夸人，一开口便掐住了众人的脖颈，让明白过来的人脸红脖子粗的。
偏偏这里唯一一个正经读过书，很有几分儒将风范的秦易被忽悠走了，有点尴尬。
“王爷，去军帐坐坐吧。”
老赵也没啥文化，只能在同袍的恳切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站出来，生怕王爷会点到自己。
他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总不能跟孙儿一起上学堂吧？
白芨接收到众人的反应，心中微微叹息一声，笑道：“行了，别听到读书就一个个苦着脸，至少过了年再说。”
这话比什么灵药都管用，属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实在有够气人的。
“王爷，末将有事要报，您看？”
耿将军大概清楚这一位的心思，立刻站上前挡住这一群不成器的，打算回头往死里弄他们。
“嗯，去大帐。”
白芨清楚这种事不急在一时，也不忍打断这种热闹的喜事氛围，临走前便多说了一嘴。
“本王忘了对你们说声恭喜，不过这些都是白曦月的主意，你们心中的感激本王倒是让本王沾了小家伙的光。”
提到小四，这些平素在心里以叔叔伯伯自居的汉子顿时就乐了，个个仿佛都有话想说，哪里还有刚才的窘态。
小不点身上有一种魔力，就像天然的调味剂一样，总能不自觉让气氛变成她独有的画风。
白芨知道闺女在大营肯定如鱼得水，否则那个貔貅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掏腰包发军饷。
只是，这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模样，有些夸张了。
等到她和两位将军步入营帐，身后各种关于王女殿下的彩虹屁更是让人刷新三观。
村霸，晋阶了。
笑闹过后，几人中最为持重的耿将军放下厚厚的帐门，一脸郑重地开始汇报：“王爷，军部入籍者，已有两千四百七十一人……”
这些内容都是寻常的事务，似乎与他那严肃的语气并不匹配。
但白芨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显然这位在京城待过不短时间的将军，也有某方面的敏感。
淮宁本就有大营存在，一旦亲卫的数量压过大营，弹劾的奏折估计要和雪花一样了。
“嗯，这些你们处理就好，本王来此是想告诉你们，亲卫的人数上限为五千，常驻宁水的人马不得超过三千。”
听到王爷这开门见山的话，两位资历颇深的将军狠狠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意思，但万幸主将能意识到这一点。
什么封国封君圣旨，这玩意只要是人弄出来的，总有聪明人能想到破解的办法，不得不防。
“王爷，您是准备把多余的人手分到隔壁的小莲山？”
“不，本王说过，小莲山只驻两个大队。”
“那？”
相处近一年，白芨也算摸清了这两位的品性，此时也没打算瞒着。
“你们应该知道，大兴的女子生存不易，所以本王提前给闺女攒了点嫁妆，留待她日后傍身。两位将军，你们听说了淮宁那边的驿馆吗？”
耿\\u0026赵将军：……
好家伙，咱家的小公主还需要那些玩意傍身？谁敢对她不敬，我们这么多叔伯砍不死他。
两人震惊归震惊，可也没傻到会觉得事情真这么简单，齐齐瞪着眼睛准备听下面的话。
果不其然，白芨端起杯子，轻飘飘地问了一嘴：“对了，边境地带，有什么三不管的地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