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如约来了,安娜却没能来。头一天夜里她没盖好被子睡觉,以至于受寒发烧了,不适合再外出踏青游玩。于是爱米莉打了一个电话给约翰神父——教堂里仅有的一台电话安装在约翰神父的卧室兼办公室里。由约翰神父代为转达舒眉,安娜今天不能来和她一起踏青赏花了。
安娜来不了,但舒眉还是要去小桃园走上一趟。因为那晚她答应了关野信不见不散,他会一直在挹江门等着她的。
上午九点半,舒眉守约赶到下关挹江门,关野信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这天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轻的中国学生。
得知小安娜因病不能来,关野信有些意外又歉然地说:“舒小姐,那今天等于要你单独陪我踏青赏花了。不好意思为我一个人占用你的时间,如果你有其他安排就算了吧。”
舒眉原本还真是这么想的,这原本是为了洋学生安排的活动,现在安娜不能来,却要她陪着另一个日本人逛桃花林,似乎有点太优待他了。不过关野信表现如此善解人意,她反而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干脆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没关系,我反正今天就是准备来踏青赏花的。既然安娜来不了,那就咱们俩逛好了。”
就这样,舒眉和关野信单独去了小桃园踏青赏花。
春风无色最销魂,吹得姹紫嫣红处处开遍。每一分嫩绿;每一寸鹅黄;都闪耀着春的光艳。最美最动人的一笔春之色彩,当属桃花的可爱绯红间浅红,那一抹轻艳,难描难画。
漫步桃花林中,看着一枝枝宛如乱缀云霞的繁花,舒眉忍不住对关野信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翻译过来就是茂盛的桃树哇,花开得如此鲜艳美丽。原本我是准备在这里对安娜讲解这句诗的,现在只有你一个听众,只能讲给你听了。”
桃林中占尽春光的千朵浓芳,无疑是这句诗最生动最确切的诠释了。关野信微笑着点头说:“这首诗我学过,不过,很显然老师的讲解,远不如你这一刻的讲解来得生动美丽。”
舒眉洋洋自得地说:“那是,我现在可是主题式实景教学呢。甩课堂上那种呆板的讲解方式好几条街了!”
关野信又听得似懂非懂:“甩好几条街……是差距很大的意思吗?”
舒眉眉飞色舞地一拍手:“yes,看来你已经找到了理解我的语言的正确打开方式。”
“这一句……我又不太懂了。”
舒眉明白自己有点得瑟过头了,赶紧换回中规中矩的语言模式:“哦,这句不重要了,听不懂就算了。我们还是接着欣赏桃花吧。”
春光好,桃花红,如斯佳致,引来游春赏花的游人无数。在桃林深处,舒眉和关野信遇见了一个正兴致勃勃举着相机拍摄美景的女孩子,关野信停下来和她打了一声招呼:“薛小姐,你好。”
那位薛小姐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俏丽一如三春桃花。漆黑发丝剪着时下年轻女性最时髦的一字眉齐耳短发,窈窕身段上穿着一件白衬衫,一套红黑格子的马夹与长裤,脚上蹬着一双精致的真皮短靴。俏丽的面孔与偏中性的装束结合在一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漂亮外还有三分英气,给人一种特别摩登、特别与众不同的感觉。
对于关野信的问候,薛小姐似笑非笑地微微一颔首,回应得礼貌而疏远:“是关野君啊,你好。”
舒眉的目光被薛小姐手里那台相机吸引过去了,因为她从没见过这么古老又这么大块头的相机,足有好几块砖头摞在一起那么大那么厚。定定地看了几眼后,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哇,这台相机真是够笨重的。”
薛小姐有些不悦地扬了扬眉,不无傲慢地说:“这可是美国柯达最新款的便携式相机,比照相馆那些需要扛着跑的德国相机要小巧多了。你还嫌它笨重?”
如果不是那台6没电了,舒眉真想把它拿出来拍几张照片,让这位自以奇货可居的薛大小姐见识一下小巧的相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只能干笑着说:“呃……听你这么一说,这台相机还真是很小巧了。”
薛小姐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也不再理睬他们俩,只顾径自对着桃花林拍照。关野信很知趣地带着舒眉告辞:“薛小姐,不打扰你了。”
刚刚走开几步后,舒眉就凑向关野信小声询问:“这位薛小姐好大的架子,什么来头哇?”
“哦,她是薛岳将军的女儿,薛家三小姐薛白。”
“薛岳将军是谁呀?”
对于民国时期南京的军政界要员,舒眉的了解度基本为零。没办法,历史这门功课她一向学得不是太好。还得来自日本的关野信为她科普扫盲:“薛将军是国民党的一位高级将领,官拜陆军中将,很受蒋-介-石的器重。”
舒眉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将门千金啊,难怪这么一副高冷傲娇的女王范儿。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在几个宴会之类的场合,前前后后见过她三四次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你知道的,中国人不爱和日本人打交道。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交朋友的中国人。”
舒眉歪着头一笑:“那你有没有深感荣幸啊?”
“当然,非常荣幸。”
顿了顿后,关野信体贴地询问:“对了,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觉得渴,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舒眉正想回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后,她说:“我不渴,倒是有点饿了。刚才来的路上,我看见有卖五香鸡蛋的小摊。要不你倒回去买两个过来,我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关野信欣然领命而去后,舒眉马上回过头,朝着身后的桃林喊了一声:“江澈——你出来,我看见你了。”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穿花度林地回荡在花荫里,不光江澈听见了,不远处的薛白也听见了。当江澈慢吞吞地从一株桃树后绕出来,缓缓走向舒眉时,她一瞬不瞬地遥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