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凉拗不过,被推搡着斟了酒,先自己灌了盅,然后他看向姜朝露。
片刻的迟疑后,他微微将酒盅举过去:“……新岁安康。”
姜朝露也斟酒,没有自己灌,而是往魏凉的酒盅一碰:“魏凉!新岁安康!”
她红着眼眶笑。
魏凉目光一晃。
这样的笑,他见过。
那时飞花影里,她踢起满地的桃李落花,扬向他。
年过完了,正月。
诸侯历一百四十三年,梅花漫山。
大力换了班,在园里洒扫红炸壳,念叨着长命百岁是福,健健康康最好。
姜朝露装听不见,她搬了矮凳,站上去,取门上贴的对子。
忽听得脚步声,呼吸和略微加快的心跳,从她身后传来。
姜朝露一回头,是魏凉,他站在她身后,不说话。
是怕她摔下来么?姜朝露觉得是。
她伸手去取对子,两边的还好,最上面的实在够不到了。
姜朝露站下来,看向魏凉。
魏凉会意。默默的站上去,刚站稳,就感到一双小手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了他腰。
他僵住。
“别动,小心摔了。”姜朝露红着脸,小手搂他更紧。
魏凉凝滞片刻,重新伸手取了对子,然后站下来,那双小手才松开。
“剩下的对子你别取了,我来。”魏凉淡淡道,便搬了矮凳走开了。
姜朝露咬咬唇,指尖把红纸对子掐出了白印。
如果说错过不是错,是过——
那她姜朝露,重新来就好了。
不过这次,由她来。
朱莺换班的时候,拉了魏凉和姜朝露去集市。
“逛逛走走,就能熟络些,不然真修仙了?”朱莺故意走在前面,把两人撇在后面。
“乡村的集市比不得王城里的,你,你随便瞧瞧,好在东西都实在,也别有番乐子……”
姜朝露没话找话,不敢看身边的魏凉,哪怕已有肌肤之亲,她却如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魏凉果然认真的在瞧,但还是不说话,和她隔着三步的距离,客客气气。
姜朝露往身边挪了挪,三步变成一步,刚想伸手,听得喧嚣涌来。
“哪家的郎君诶,真是俊俏!上俺家里坐坐?别去她家,来俺村,过年烧的腊肉喷香,郎君来尝尝!”
七嘴八舌的,村里的少女潮水般围拢来,笑着拉魏凉。
姜朝露反被挤了出去,她脸一沉。
凭小将军的气度,到这村里,就跟凤凰飞下枝头似的,怪不得那些村妇惊为天人,要把凤凰捡回去了。
何况村里不讲王城那套矜持,少女们自来熟的邀请,都直白到可以。
魏凉脸窘,被围得寸步难行,他透过人群,向姜朝露投来求救的眼神。
姜朝露没憋住乐,故意不去解围,远远的朝他笑。
“呆子!”
白雪红衣,她目光灼灼。
于是魏凉的心一颤。
风霜辗转故人老,这份灼灼,他怎么还是没招架力。
村里的少女们越围越多,实在下不来台了,魏凉看姜朝露的眼神带了哀求。
姜朝露这才走进去,伸出手:“我拉你出来啊。”
魏凉看看那双小手,脸更窘了,没动。
姜朝露也不急,悠闲的翘翘指尖:“快点哦,不然我就不管了。”
魏凉见得少女们开始给他塞花名册了,心一横,伸手握住了那双小手。
姜朝露一用力,把他往外一带,孩子般的威胁四周:“我的,是我的!!!”
魏凉脚站稳,不知怎的,脑袋有些晕乎。
村里的少女们惋惜的叹了阵,就很快散去,还有向姜朝露善意的笑:“你早说是你的,俺也就不抢了!”
从集市逛回来后,朱莺觉得姜朝露和魏凉,好像哪点不一样了。
比如当晚魏凉去客房睡,姜朝露居然跟了过去。
“我窗扇破了,我修不好。”姜朝露认真道。
魏凉放下被子,没想到姜朝露堵在门口,任他怎么走都出不去。
“让开。”魏凉伸手,轻轻将姜朝露提到一边,走了出去。
姜朝露连忙跟着,看魏凉利落的修好窗,她伸手捞了个镇纸,一扔,砰,窗又破了。
魏凉看过来,目有波澜。
“真的修不好。”姜朝露还是满脸认真。
整件事是朱莺收场的。
魏凉叫了朱莺来修,姜朝露没法扔镇纸的,她看着魏凉回了客房,当晚跟上火似的,睡不着。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来,她见魏凉在炉火边封漆。
是礼盒,盒里是花生饴,他们集市上买的土特产。
“年礼?”姜朝露看魏凉在盒上写了新岁安康四字,落款:魏凉赠。
“给你的野……叫什么苣……她的?”姜朝露加了句,伸手将那盒子夺过来,“……如果我说不要你送她呢?”
糖不是给女人就是给小孩的,姜朝露脑海里自动跳出的某个名字,顿时堵得心口慌。
魏凉点点头,伸手要礼盒,姜朝露不给,两人僵持了许久,魏凉才轻轻一句:“她是野室,又是王室的棋子。”
言下之意,她命若浮萍,亦是苦命人。
姜朝露如何不懂,她瘪瘪嘴,还了礼盒回去,然后青着脸踢火炉,哐哐当的。
魏凉把礼盒封好,把怀里某块发馊的花生饴扔了,又装了一模一样的另一盒,也写了新岁安康四字。
不同的是落款:姜朝露赠。
“今年送她两盒。”魏凉把礼盒递到姜朝露眼前,让她看。
姜朝露想了想,夺了笔来,在两处落款分别加了几字:姜朝露的魏凉赠,魏凉的姜朝露赠。
“就送她两盒吧!”姜朝露抿嘴一笑。
魏凉没有把加的字抹去,很认真的把两个礼盒都封好了。
正月,元宵,村里有灯会。
姜朝露拉了魏凉去瞧热闹,买花灯,乌梅很知趣的走得老远,将两人撇下了。
碰到路过的流民,看出两人气度不凡,伸手讨钱。
姜朝露掂了掂钱囊,足够这流民过半辈子了,反正芷台不差钱,或者说,钱蹊不差钱。
姜朝露正要给,被魏凉制止。
他取了三块金出来,估摸一年的饭钱,然后蹲下身,将金,和手里的花灯递给流民。
“金,明年就会用完,但花灯,明年还是会点亮的。”魏凉笑,郑重四字,“元宵喜乐。”
流民愣了愣,给钱的人有,给东西的人有,但没有人给他说过,元宵喜乐。
魏凉又指了指花灯上的竹架:“架子是花灯的骨,此骨却糊得潦草,想来村里是缺人手,或者不识货。”
流民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