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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瑶满目复杂,深眼凝他,待沉默半晌,低沉沉的道:“容倾死了。”

赢易一怔,面露愕然,而后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惊讶难耐,“怎会!臣弟今早去见那容倾时,他虽伤重,但却仍能说话。便是臣弟几番逼他言道出所给解药之人的身份,他还曾谩骂嘲讽臣弟,看着略有精神,怎突然间,他就死了?”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语气中的惊诧之意也极是浓烈。

凤瑶深眼凝他,“那容倾,是被人割了喉咙,显然是他杀。至于凶手是谁,此际也无无从可知。只是,今早柳襄过来禀报,说是他今早去牢中探望时,才发觉容倾死亡,且狱卒全然不知,后柳襄问狱卒,狱卒说在柳襄前去探望之前,皇弟也曾去过那宫牢。洽”

她嗓音幽远沉寂,语气隐约夹杂几许复杂与起伏。

赢易眉头一皱,神色略有晃动,却也仅是眨眼睛,他便敛神下来,抬眸朝凤瑶望来,低声道:“皇姐此番来,便是想问是否是臣弟杀了容倾?”

他似如猜到了凤瑶来意一般,言道的话也略微无奈与直白,甚至于,待得这话落下后,他面上卷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委屈与自嘲,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柳襄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但皇姐却会因柳襄几言而来怀疑臣弟。臣弟往日虽做过错事,但在曲江之边已是洗心革面,懊悔自责了,本以为皇姐也会当真如你当时所说的那般包容护着臣弟,却不料,皇姐还是听信他人谗言,怀疑臣弟了。”

这话一落,垂眸下来,面上的委屈之色越发厚重钤。

凤瑶深眼凝他,修长的指尖摩挲杯盏,心口复杂重重,幽远磅礴。

并非是她要怀疑赢易,而是近些日子的所有罪证,似是都指向赢易。

就如最初的城隍庙刺杀,若非赢易突然在幼帝面前提及城隍庙之事,幼帝又怎会在城隍庙遇袭,差点丧命?又如近些日子幼帝的身子明明是因柳襄之血而稍稍稳定,可有为何会在短短几日内,连续毒发两次,差点殒命?

国师不会害幼帝,是以,除却国师之外,这最是嫌疑之人,便是柳襄与赢易了。只有这二人,才时常陪伴在幼帝身侧,时时照料……

越想,心绪便越发幽远,一时之间,凤瑶并未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赢易才再度抬眸凝上凤瑶的眼,无奈悲凉的道:“皇姐不说话,可是当真以为臣弟便是杀害容倾的凶手了?如今皇上的蛊毒并未全解,容倾无疑是蛊毒解药的线索,臣弟如何能在这节骨眼上杀了容倾,从而令皇上蛊毒解药的线索断了?皇姐也是知晓,臣弟历来便与皇上情同手足,关系极好,臣弟如何会做出半点对他不利之事?更何况,那柳襄仅是说臣弟在他之前去过宫牢的罢了,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且那容倾的死也是柳襄发觉,如此说来,柳襄才该是最为嫌疑之人。毕竟,柳襄曾背叛容倾,也差点被容倾杀了,而今容倾林珰入狱,最有理由杀容倾的,也该是柳襄。”

他语气悲凉,但脱口之言则是有条不紊,主旨明确。

柳襄说他去了宫牢,他则将杀害容倾的嫌疑抛给了柳襄。

凤瑶兀自沉寂的听着,仍是不曾立即言话。待得半晌后,突然间,清风浮动,空气中的梅花冷香也随着清风钻入了鼻间,瞬时之中,幽香自若,沁人心脾。

她嘈杂深幽的心绪,也似稍稍被那花香覆盖与冲淡,随即神色微敛,平缓无波的道:“皇弟所言有理。本宫此番来,也非要质问皇弟,方才之事,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只是,如今容倾一死,那些异族之人的幕后主子,再度成迷,皇上身上的蛊毒解药线索,许是,的确断了。”

这话一落,眸色幽远的落于亭外的片片梅花里,略微出神。

赢易沉默片刻,出声安慰,“会有办法得到解药的,皇姐莫要太过忧心了。许是几日后,国师与那悟净方丈便自行将解药配出来了。”

“嗯。”

凤瑶低声而应,语气幽远清淡。

则是这话落下,便回神过来,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而后道:“时辰已是不早,本宫便先离去了,顺便,再去皇上殿中看看,好生陪陪他。”

“恭送皇姐。”

赢易也未多留,乖巧恭敬的朝凤瑶应话。

这话入耳,凤瑶便缓缓起身,踏步离开,待出得赢易寝殿后,后宫奴抱着一大束赤红的梅花枝追来,气喘吁吁的恭道:“长公主,这是三皇子送您的梅花枝。”

凤瑶下意识驻足,清冷的目光朝那梅花枝一扫,沉默片刻,“送去凤栖宫吧。”

嗓音一落,不待宫奴反应,便回头过来,径直往前。

待入得幼帝寝殿后,凤瑶便敛神松心,一心陪伴。

待得时辰消散,黄昏已至,凤瑶与幼帝一道用了晚膳后,便出言离开。

踏出幼帝寝殿时,漆黑的天空突然有了月色。那月亮并非皎洁清透,朦朦胧胧,似被层层的雾霭笼罩,暗淡压抑。

一路往前,风声渐烈,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面色与目光越发的起伏决绝,深邃入骨。

待回得凤栖宫后,只见宫殿内皆是赤红之色的桃花枝,凤瑶瞳孔微缩,朝那些花枝扫了一眼,只觉色泽着实艳丽。只是不知为何,空气中的梅花香味极重极重,隐约之中,还稍稍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刺鼻味道。

她神色微变,心口越发的幽长起伏,则是片刻,她转身出殿,孤身的在廊檐上立了半晌,才朝一侧恭谨站立的宫奴们扫去,低沉吩咐,“去请柳襄过来。”

宫奴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去。

则是不久,夜色迷茫之中,柳襄与那宫奴速速而来,待站定在凤瑶身后,眼见凤瑶满身寂寥清冷,柳襄瞳孔微缩,神色微紧,随即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柳襄,拜见长公主。”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头过来,清冷的目光朝柳襄那俊美之至的面容一扫,“你与容倾极为熟识,不知,你可会装扮成容倾模样?”

柳襄微微而怔,则是片刻,恭敬点头,“柳襄着实熟悉容倾,且面容若稍稍用脂粉修饰,能与容倾又五分相像,若再穿容倾常日的衣袍,挽容倾常日的头发,至少,能与容倾六分相像。”

凤瑶沉沉点头。

“六分相像,便已足矣。”她幽远清冷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柳襄,帮本宫一个忙。”

夜色沉寂,清冷的风四方的吹拂着,簌簌声四处呼啸而过,全不停歇。

偌大的皇宫,各处皆宫灯微微,星火弥漫如海,各处皆沉寂无波,平静之至。

却是不久,突然间,有数名狱卒急促的穿宫而过,直抵凤栖宫外,惊急的要见长公主。

凤瑶亲自出殿而见,那几名狱卒则踉跄的跪地,惊恐颤抖的道:“长公主,容倾诈尸了,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沉的道:“速将容倾送去太医院医治。”

狱卒们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踉跄跑远。

满宫之内,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说是容倾那人已诈尸复活,此际正与太医院救治。霎时之中,举宫上下皆人心惶惶,惊恐难耐,虽往日也曾听说过宫中略有鬼魂之说,但如今那活生生的诈尸赫然钻在耳里,震得满宫之人皆淡定不得。

偌大的宫闱,看似平静,实则,众人心中皆是炸开了锅。

而那太医院,此际则灯火通明,药奴不住的端着血水与清水来回的在那安置容倾的屋中奔走本处,忙成一团,却也惊恐成片。

药奴个个面色都染着恐惧,但却又不得不镇定的入端水入屋。

却是不久,突然间,陡然有数十名黑袍之人赫然从太医院四周钻入,个个皆亮了蹭亮的刀锋,径直朝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蹿去。

“啊……”

在场药奴皆惊得不轻,恐然四散。

那些黑衣人则迅速入屋,寒光晃晃的刀口朝屋中的太医虚晃两刀后,便陡然朝那榻上的容倾砍去。

却是刹那,那榻上的容倾顿时朝旁翻滚,身子一跃,顿时灵巧的腾空飞身,霎时便蹿到了屋门口。

容倾突来的反应顿时惊住了黑袍之人,只道是容倾明明是断了四肢筋脉,何能有这般灵活的身姿,却待仔细朝门口那容倾的面容望去,众人这才发觉容倾那面容,脂粉稍稍浓厚,似是有意涂抹,面容虽与容倾有几分相像,但那双睁着的双眼,则是丹凤狭长,显然与容倾的双眼不同。

中计了!

瞬时之中,在场异族之人们陡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顷刻之际,有人大吼,“撤。”

这话一落,众人正要拍窗而逃,不料窗户竟已在外被钉上了铁板,蹬开不得,他们瞳孔又是一紧,只得瞅准前方的屋门,迅速冲去。

却待他们刚刚冲至屋门口,门口早已有弓箭手层层射箭而来,他们一时之间躲闪不得,纷纷中箭倒地。

“走。”

正这时,漆黑夜色里,太医院院外,一抹幽长自若的嗓音微微而起,这话一落,埋伏在太医院外的几人,迅速腾空而起,矫健的跃身离开。

一时之中,太医院血腥漫步,凝着那些地面的尸首,柳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脂粉,目光朝院子围墙落去,目光幽远。

比起太医院的腥风血雨,此际的宫中东面,则是一片寂静。

灯火摇曳里,容倾的寝殿已是烛火熄灭,像是主人已睡,则是不久,突然有几名黑衣之人蹿入了容倾寝殿的窗门,待得在地面站定,有人淡漠而道:“点灯。”

这话刚落,有脚步声在四方而起,极是熟悉的点灯,也有人在黑暗中自顾自的脱着衣袍,衣袂声速速而响,声响被这沉寂漆黑的气氛放得有些大。

则是片刻,众人皆极是熟悉的抹黑将面前的烛火点燃,偌大的寝殿,也骤然通明,而刹那之际,待得众人纷纷转身之际,则陡然察觉到了那正坐在圆桌正中的人。

瞬时,众人猝不及防的一惊,纷纷抽刀拔剑,却又是片刻后,待看清那坐定在圆桌上的人时,众人面色蓦的剧变,云涌嘈杂,连带手中的长刀都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

“回来了?”

寥寥三字,被那坐定在圆桌旁的人漫长幽远的说了出来。

语气无波无澜,但更多的则是森凉,甚至复杂。

那正在褪着黑衣的人突然僵了动作,漆黑的衣袍仓促的耷拉在身上,一时之间,渲染出了几分不及反应的震颤。

却也仅是片刻后,他才强行稳住了心神,慢条斯理的将黑衣褪了下来,随即也不回话,仅是缓缓转身,取了一侧屏风上放着的长袍穿在身上,待得一丝不苟的将长袍系好,又极是细致的拍了拍长袍上的褶皱后,他这才转眸朝那坐定在圆桌旁的人望去,凄凉落败的笑了,“今夜之局,是皇姐设的?就为,揭穿臣弟?”

眼见他态度平淡,不卑不亢,面上并无半点的懊恼与惧意,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深处,早已是翻江倒海。

经历过了一次背叛,是以,便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当初这赢易也是赚足了她的泪水,赚足了她的心紧与关切,只奈何,他终还是负了她。

浪子回头这把戏,如今算是将她伤得心口发痛,只是事到如今,一股股疑虑与失望仍旧是四方冲击在脑海与心口,若非亲眼目睹,若非一切都全然明朗,她许是无论如何的怀疑他,也绝不会真正的将他认定为欺瞒她的人。

只是,为何?

她深眼锁着赢易,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低沉沉的问:“为何?”

赢易笑笑,不说话。只是面色之上的哀凉之色,却越发浓烈。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后,赢易才低声道:“未有什么理由。只是,杀母之仇隔着血海,再者,臣弟虽心系皇姐与幼帝,但臣弟,是孝子。臣弟再也做不到与幼帝与皇姐亲近,从而,让我母妃在天之灵不得瞑目安生。皇姐,臣弟如此,也是迫不得已,臣弟,只是想让母后含笑九泉的瞑目,让我舅舅,归国。”

“本宫早与你说过,惠妃并非本宫所杀,是她自己……”

“虽不是皇姐所杀,但母妃也是被皇姐逼死的。母妃死亡当日之事,臣弟已是差得清楚,若非皇姐对母妃咄咄逼人,母妃又如何会自杀?又若非皇姐对母妃之死熟视无睹,更还要加害我舅舅,又如何会在舅舅之女几岁的年纪,便大肆将舅舅的女儿,赐婚出去?皇姐如今口口声声质问臣弟,可当初皇姐对我母妃,对我舅舅咄咄逼人之际,又可曾想过臣弟的感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层层的在心口激起万丈波澜。

一道道叹息失望之意,越发的浓烈蔓延,凤瑶落在赢易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清冷沉寂。

无论如何,都是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论如何,都是唤不醒一个执拗决绝之人。只是这么久以来对赢易的关心,终还是引狼入室,浪费了。

“幼帝身上的蛊毒几番发作,可是你做的?”

凤瑶沉默片刻,面色阴冷,不答反问。

赢易似是做足了破罐子破摔之意,淡定点头。

“为何?”凤瑶低沉沉的问。

“臣弟要大旭江山,却又不愿大旭层层动荡,自然得需以幼帝为傀儡。只是,眼见皇姐那般关心幼帝,臣弟自然也是要让皇姐看着幼帝病痛,也让皇姐好生尝尝,至亲之人性命受危之际,是何等心痛与无可奈何。”

他直白的回了话,语气无任何婉转,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凤瑶自是知这赢易不过是在拿幼帝来报复她。

“你既是如此憎恨本宫,又如何不暗中杀了本宫?只要将本宫杀了,你再以幼帝为傀儡,你自然可在大旭中平步青云,一手遮天。”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问。

赢易苦涩一笑,也分毫不避的回道:“臣弟是有心杀皇姐的,但却不是这时候。颜墨白那般心系皇姐,皇姐也是他颜墨白的软肋,是以,若要在天下安稳屹立,若要彻底击败颜墨白,自然,少不了以皇姐性命来威胁颜墨白,逼他就范。母妃当初那般帮颜墨白,但颜墨白后来则翻脸不认人,分毫不辅母妃,是以,无论是皇姐还是颜墨白的性命,臣弟,都不会留下的。”

“你当初曾说,无论如何憎恨本宫,都不会亲手要本宫性命。”

他勾唇自嘲而笑,“虚假之言,何能为信。”

“你既是有心利用本宫对付颜墨白,当初在曲江之边,你为何未以本宫为质,威胁颜墨白?”

他叹息一声,“当初曲江之边,形式太过混乱,三国对峙。国仇家恨之下,臣弟自然是要先对付大盛,灭了大盛。臣弟说了,臣弟是孝子,大盛杀了父皇,让母妃成日以泪洗面,臣弟如何能在那般好机会下,放过大盛?当初与颜墨白言和,不过是要利用颜墨白之力一道攻克大盛,杀了大盛老皇帝那狗贼罢了。”

“那事成之后,大盛落败之后,你为何,不以本宫之命,再威颜墨白,趁机将颜墨白也杀了?”

赢易摇摇头,“臣弟与皇姐一样,不过是被颜墨白骗了。当初在大盛之军面前救皇姐,是因皇姐乃颜墨白软肋,臣弟何能让皇姐提前丧命。只不过,臣弟终是未料,大盛那些精兵也极是厉害,差点要了臣弟性命,甚至于,臣弟更未料到,待得战事完毕,颜墨白领军归来,竟与司徒凌燕旧情复燃。他在诸军面前给皇姐难堪,全然与皇姐断情绝爱,臣弟一时之间握不住分寸,猜不透他心思,自然,用皇姐性命威胁颜墨白之事,自然得推后而行,静观其变,更何况那时,臣弟满身是伤,无法与颜墨白硬拼。”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沉寂悲凉的嗓音道出,则是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瞳孔深邃无底,起伏重重,随即薄唇一启,又要言话。

赢易神色微动,不待凤瑶将话道出,便再度开始主动出声,“臣弟今早杀容倾,是因容倾对臣弟之事知晓得太多,臣弟不得不对其杀人灭口。那容倾乃百晓生,本为臣弟所雇,彻查颜墨白对皇姐是否断情,却是不料,颜墨白竟也雇了容倾,为皇姐传信与送礼,是以,通过容倾之口,臣弟自是知颜墨白对皇姐并未断情,且臣弟与容倾目的一致,都为扳倒皇姐与颜墨白,是以,便也同了盟。只是,臣弟未料,容倾竟会如此鲁莽行事,光明正大入了宫,更还着急的要对付皇姐,待容倾锒铛入狱,臣弟担忧其坏事,便在知晓柳襄动身去探望他之际,先行入牢,杀了容倾,打算要嫁祸柳襄。”

说着,自嘲而笑,“但臣弟独独未算到,对于容倾死亡之事,皇姐会相信那外人柳襄,却怀疑臣弟。呵,终是,皇姐兴许一直都不曾真正有心善待臣弟,是以但凡出事,都会朝臣弟身上怀疑,甚至于,今夜还会摆上这么一局,要对臣弟,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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