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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平缓的一席话,说得倒是诚恳。

又因东临苍歉意之意明显,加之沉香醉的确为世间难得且难见的好酒,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皆缓了面色,心有向往。

唯独百里堇年僵立在原地,眉头紧蹙,整个人一动不动,似如心事连连。他手中紧握凤佩,却不再朝风瑶送出手来,甚至东临苍这般诚恳之至的话,他也似如不曾听见一般,那双漆黑受伤的瞳孔,依旧静静的朝凤瑶凝着,无奈而又失落,仿佛似是受了气般的可怜人一般。

凤瑶抬眼观他,心底抑制不住的厌恶连连。

这些日子,也曾是听说过大英皇帝的心狠手辣,甚至几番差人前来对颜墨白之军大肆偷袭,如此,在她印象里,大英皇帝定该是老奸巨猾的小人,奈何此番真正亲眼见得这大英皇帝之人了,这厮所有表露出来的言行,无疑是与她所有的想象背道而驰,也全数颠覆了她往日所有的猜测与笃定。

甚至于,今日明明是她姑苏凤瑶几番被委婉威胁,而今倒好,这到头来,这大英皇帝倒如此反应与表情,活脱脱的将一个强势得利之人演绎成了一个受人怜然的受气包。

而真相却是,这厮哪里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明明是满身贵胄与得势,却还要故作如此,惹人心烦。

“瑶儿姑娘,当真心系东临苍?”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百里堇年再度朝风瑶道了话,那认真失望的模样,俨然如不死心一般的心痛与无奈。

凤瑶心有抵触,再度扫他一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我的确心系表哥。这么多年了,心系之情,一直不曾变过。”

“东临苍虽看似模样清俊,实则却是不近女色,更不喜与女子接触,瑶儿姑娘可知?是以,在下以为,瑶儿姑娘若心系东临苍,许是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便也望瑶儿姑娘及早打消此心意,也再好生考虑考虑是否接受在下这凤佩。”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嗓音微挑,继续道:“也还是那话,瑶儿姑娘无需立即回复在下,待得瑶儿姑娘何时改变心意的想好了,何时再告知在下也不迟。”

他这话依旧说得极为认真,诚恳之至。

待得这话一落,他似也无心耽搁,扭头便朝东临苍望来,只道:“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初次遇见朕极是欣赏上心的女子,却不料竟被你近水楼台先惹了去。你不是准备了沉香醉么,还不领朕去喝!朕今儿心情不好,定可喝十坛八坛,你的沉香醉若是备少了,亦或让朕喝不够,朕定当唯你是问,绝不手软。”

东临苍微微而笑,平缓道:“在下既是敢邀皇上去喝沉香醉,自然是准备足量的。皇上且消消气,随在下来。”说完,便意味深长的再度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开始转身在前带路。

百里堇年不再言话,仅是抿了抿唇,似是调整了一番心态,才踏步朝东临苍跟去,在场之人也见势而跟,听了沉香醉之名,众人本已是酒足饭饱,此际竟纷纷毫无离开之意了。

一时,在场之人皆被东临苍领走,只是待得走了不远,那满身颀长修条的百里堇年竟突然回头过来,那双漆黑忧伤的目光遥遥朝凤瑶望来,扯声继续道:“瑶儿姑娘且再考虑考虑在下的话。在下是真心的,望瑶儿姑娘定要好生考虑。”

他再度嘱咐了这话,生怕凤瑶忘了一般。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抬眸凝他,思绪翻腾之间,却终归不曾回话。

风来,清爽重重,花香阵阵,入得鼻里,仍是一片沁人心脾。

凤瑶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幽幽的朝东临苍等人消失的方向凝着,不曾回神,则是不久,突然间,周遭迎来的风突然变得凛冽几许,她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待得下意识回神,目光方巧所及之处,则见片刻之际,那目光所及的蜿蜒小道上,竟是被吹落了一地的花瓣。

“姑娘,此际可要回院了?”

正这时,一旁突然有紧然恭敬的嗓音响起。

凤瑶神色微动,应声而望,则见一旁之地,正停留着两名婢女。

她眉头微微而皱,瞳中骤然有微光滑动,则是片刻,她低沉道:“老夫人此际何处?今日是她寿辰,我要去她那里亲自拜会恭贺一番。”

侍奴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则是片刻,其中一人恭道:“这许是不成。公子此番过来便已吩咐过了,若见得姑娘,定当引姑娘回院,不得耽搁。且公子还说,若姑娘不愿回院,便告知姑娘这府中四处都有陷阱与玄机,埋藏的药人也有上千人,是以,府中危险重重,的确不可再让姑娘在院中多走。”

“有你们带路,还怕触动陷阱不成。你家公子之言,不过是担忧我之安危罢了,但有你们在前带路,危险自可全然避开。再者,我此番入住东临府,的确仓促,也的确受东临府之恩,是以,今日既是老夫人寿辰,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恭贺一番。”

不待婢子们后话全数落下,凤瑶便慢腾腾的出了声。

婢子们眉头越发而蹙,面色也越是为难,待得片刻之后,两人纷纷跪身下来,低声无奈的道:“公子已是吩咐过了,奴婢们也只得依令而行,望姑娘莫要为难奴婢们了,奴婢们仅是奉命而行,不敢有何其余动作。再者,今日其余府中的夫人们也来得不少,许是这会儿仍在老夫人远中小聚,是以,便是姑娘强行要过去恭贺,许是,许是也不是时候。”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发沉,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得沉默半晌,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而道:“如此也罢。既是老夫人此际不空,待得夜里,我再去亲自恭贺便是。”说着,话锋一转,漫不经心的道:“起来,在前带路回院。”

婢女们如释重负,紧蹙难耐的面色骤然松懈。

她们忙点头,随即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极是恭敬小心的在前领路。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步伐缓慢,目光则四方打量,认真通透,在无声无息的仔细记着路线。

待终于回得所住的院子,院子沉寂无声,清冷空荡,而那柳襄,却仍是未归。

凤瑶静坐在软塌,瞳色幽远,心境也是飘拂幽远,只是待得半晌后,心底终是增了几许复杂与怅惘,甚至隐约之中,还卷着几分不详的预感。

是的,不详。

终还是莫名的感觉,那柳襄久久不归,该是出事了。就如,她今日所遇一样,流箭密集,药人围攻,那柳襄也是浑然不清这东临府的路线,倘若触动机关而引发流箭与药人,他独自一人迎敌,稍有不慎,定是人头落地。

是以此际,那柳襄,究竟……是死是活?

越想,心境越发起伏厚重,压制不得。

待得许久,她才强行按捺心神,稍稍斜靠软塌小憩,则待小憩之后,心思压抑,开始差门外婢女寻得棋子棋盘过来,兀自对弈。

时辰渐逝,转眼便是黄昏。

天色已是暗淡下来,晚风卷着花香徐徐的自雕窗与屋门蹿了进来,清新盈鼻。

凤瑶终是落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枚棋子,全然将此局下作了一盘死局,却待棋子落下后,她也并无任何其余的动作,目光仅是仔细在棋局上凝望,略微出身。

则是不久,门外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气氛略有骚动。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瞳孔微缩,整个人下意识起身朝前,待站定在雕窗旁时,便见屋外几名侍奴正被一只黑鹰抓衣挠痒头,身上的衣袂早已是凌乱不已,头发也已成片散乱,一个个瞧着倒是狼狈之至。

“哪儿来的死鹰!”

因着被黑鹰虐得太过厉害,侍奴们终是怒得不轻,大声怒唤,这话还未全然落下,有侍奴便已举了扫帚,当即要朝黑鹰袭去,但那只黑鹰却是极为灵敏,又许是真正被那侍奴手中的扫帚激怒,它双眼蓦地朝那侍奴瞪去,森然突兀,仿佛要吃人一般。

那侍奴陡然倒吸了口冷气,足下一顿,手中的扫帚也蓦地僵在半空,却是正这时,那黑鹰陡然跃起,犹如离弦的箭似的猛朝那侍奴冲去,瞬时,侍奴大惊,嘶声裂肺急吼,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面色一变,当即扯声而道:“黑鹰停下!”

短促的四字,极为难得的略显仓促。

却是这话一出,那黑鹰竟蓦地扭头循声一望,待得目光扫见凤瑶,它那略微庞大的身子顿时在半空翻了一圈,而后便猛朝凤瑶冲来。

“姑娘小心!”

刹那,在场的侍奴们吓傻了眼,纷纷嘶哑惊吼。

凤瑶则立在窗边浑然不动,目光静静凝着那黑鹰,神色沉寂幽远,淡定自若。

那黑鹰速度极快极快,眨眼便已靠近了凤瑶,只是它收势也收得极快,顷刻之际便已减下了速度,而后便恰到好处的停站在了凤瑶的肩膀,随即犹如老友相见一般,极是亲昵欣悦的将脑袋迈入凤瑶脖颈处的头发,肆意摩擦。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皆双目圆睁,浑然反应不过来。

待得凤瑶略微干脆的合上窗后,他们这才回神过来,目光朝风瑶紧合的雕窗扫了好几眼,众人才纷纷后怕惊软的瘫在了地上,浑身发颤发抖,抑制不得。

他们着实不曾见过那么大的黑鹰,也着实不知那黑鹰怎突然出现在东临府了,甚至于,那黑鹰看似极为凶猛,攻击极强,他们几人都差点丧命在它手里,却是不料,那种凶悍之物,竟也会听得懂人话,甚至对屋内那长公主也是极为温柔,这倒是怪事了。

难不成,如黑鹰那种东西,竟也会对人有情?又或者,那黑鹰本就是这大旭长公主养的?

越想,在场之人心底越的疑窦。

待得半晌,终是有人强行振作的站了起来,随即紧着嗓子朝那不知何时已然闭上的屋门唤道:“长公……姑娘,黑鹰凶猛,恐不可与人多处。姑娘此际可要奴婢们帮忙,将黑鹰驱逐出去?”

她问得极为谨慎紧张。

只是这话一出,屋内却无声无息,无人应话。

侍奴脸色一变,蓦地与其余几名侍奴对视一眼,面露担忧,正要再问,不料正这时,屋内突然扬来一道低沉无波的嗓音,“这黑鹰我曾养过,不足为据。尔等在外守着便好,不必心忧。”

这话一落,屋内便再无声响。

侍奴们这才稍稍松神一番,纷纷起身行至门外不远站定,不再言话。

此际,屋内气氛极是沉寂清幽,隐约之中,略生压抑。

黑鹰自入得屋后,便一直站在凤瑶肩膀,无论如何,都不愿下来。

凤瑶先是就着桌上的水稍稍喂它,它极是乖巧的垂头饮了几口水后,便脑袋一偏,抑制不住的打起盹儿来。

大抵是飞行极累,是以这历来谨慎戒备的黑鹰,也会这么快就在她肩膀上打起盹儿来。凤瑶目光微沉,心底了然,随即缓坐在软塌,不再耽搁,开始伸手去取它脚上挂着的信筒。

信筒内,仅有一只极小且成卷的信笺,信笺略染浅浅墨香,这味道,蓦地撞动了凤瑶记忆最深的熟悉。

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变,捏着信笺的指尖也蓦地发紧,甚至展开信笺的动作,也略微的小心翼翼,郑重之至,而待纸笺全然展开,入目的,则是一行龙飞凤舞极是大气的楷字:国都二十里,穷山恶水,正待攻城。

这排字迹,她极是熟悉,一时之间,一道道复杂与惆怅骤然涌上心头,待彻底将她的心境搅得天翻,地覆后,一股股突然衍生的欣慰之色,也开始在起伏不定的心底蔓延。

是颜墨白的字。

他没死。

他终还是,安然尚在的。

也是了,如他那样英猛之人,处处算计,何来会被群狮与黑袍之人们威胁了去。倘若他这么容易就被打败,这么容易就丧了命,他便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颜墨白了。

思绪至此,怅惘欣慰。

却待沉默片刻,一道道担忧之感也再度肆意浮起。

国都二十里之距,并非太远,且本就是在大英之人的监视范围,如此,那厮领着几万人马在国都二十里外驻扎等待,可会安全?

毕竟,几万人马一道驻扎,目标太过庞大,稍有不慎便会被发觉,若非颜墨白所藏之处地势极为险峻易躲,若不然,他领军驻扎在离国都那么近的距离,无疑是给大英之人机会来打草惊蛇。

越想,心思越发厚重。

手中的信笺,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了一团。

待得终于回神过来,屋外天色已是全然沉下,屋内光线也已然漆黑压抑。

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亲自起身点燃屋内烛火,待将手中信笺全数烧毁之后,便开始吩咐侍奴传晚膳过来。

侍奴们极是忌讳担忧的朝凤瑶肩膀上那正打着盹儿的黑鹰凝了凝,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却终是未道出话来,几人动作也是极快,不久之后,便已将晚膳全然端来。

凤瑶并无太大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再无动作,反倒是肩膀上的黑鹰闻了肉香,当即睁眼醒来,随即便自凤瑶肩膀跳到桌上,开始张嘴大快朵颐。

整个过程,凤瑶不言话,仅是静静将黑鹰打量几眼,随即便起身至不远处长桌,执笔写了一张纸条,卷好后便塞入信筒,而后仔细的套在了黑鹰脚上。

大英国都戒备森严,是以,她是有心让颜墨白再城外稍稍等候的,甚至于,她的意思,是她先在国都站稳脚跟,从而再与颜墨白一道里应外合,顺利让他攻城而来。

是以,信笺上书写之字,苦口婆心,大多此意。甚至于,此番之际,她心底对颜墨白上次再度的不告而别仍是并无任何的恼怒与记仇。她仅是担忧他,甚至,紧张他,忧他所忧,从而,便也想尽自己最大之力,解其之忧。

他此生太过不易,活得也太过不易。

她姑苏凤瑶帮不了他大忙,是以,便也想好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黑鹰的胃口极好极好,几盘菜肴中的肉,全然被它一吃而空。

待得饱腹后,它跃到软塌打了几个跟斗,极是满足的躺了片刻,随即便飞至窗棱,扭头可怜巴巴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神色微动,兀自上前站定在窗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即面色一沉,幽远复杂的道:“愿你主子,能当真听进我之话,能再度耐着性子稍稍等候。也望,命运善待,如他那般人物,的确承受得太多太多。”

说完,不再观黑鹰那双圆瞪而又亮晶晶的眼,她抬手而起,略微平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雕窗。

瞬时,冷风迎面而来,惹得凤瑶浑身发凉,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黑鹰则再度跳到了凤瑶肩头,脑袋再度在凤瑶脖颈的头发里蹭来蹭去。

凤瑶满目幽远,抬手摸了摸黑鹰的毛羽,缓道:“路途之中,小心些。待得诸事尘埃落定,那时候,一切都可全然大好。”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

黑鹰似是通人性的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朝风瑶凝着片刻,而后才轻鸣一声,随即便再度耽搁,振翅飞身,待然消失在夜色深处。

瞬时,肩膀处再度力道按压,空空如也,一道道惆怅之感,越发涌上心头。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在黑鹰消失的方向凝望半晌,随即才回神过来,转眸一望,则见窗外廊檐上那几名侍奴,也正仰头瞧着黑鹰消失的方向,神色各异,不曾回神过来。

“你们其中一人,且去礼堂打探打探,看看夜宴何时结束。顺便再给你们公子传句话,就说,我在此处等候他,一直会等,他若不来,我便在此等他一宿。”

这话一出,有侍奴回神过来,恭敬而应,随即小跑离开。

这回,那侍奴并非如今日柳襄与那最初的侍奴一样一去不返,而是一盏茶的功夫后,那侍奴便已小跑归来。

凤瑶正坐于软榻,而闻那侍奴归来的动静,她眼角一挑,面色蓦地复杂之至,随即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而道:“进来。”

短促的二字一落,门外侍奴并无耽搁,当即踏步入门,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垂头下来,紧着嗓子恭敬道:“奴婢已将长公……已将姑娘之言传达给公子身边的叶航了,叶航说他会将姑娘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公子,让姑娘放心。”

是吗?

她的话,终是不曾及时传达到东临苍耳里,其间还得假借叶航的传递?

一时,心底略有波澜,着实不满。

只是如今之际,发怒绝非明智,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再度敛神一番,低沉清冷而道:“我已知晓。出去。”

侍奴眉头一皱,静立在原地,满面为难,却是一动不动。

凤瑶目光顺势在他身上扫视两圈,低沉而道:“怎么,还有话要说?”

侍奴急忙点头,低道:“奴婢今日归来时,皇上身边是侍从拦住了奴婢,然后,然后给了奴婢一只锦盒,命令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交给到姑娘手里。”说着,缓缓将袖袍中的锦盒滑至指尖,随即便下意识的朝凤瑶递来。

凤瑶满目深邃,淡然将那锦盒打量。

待得权衡一番,淡道:“退回去。就说,我谢皇上心意,但礼物却不可收。”

侍奴眉头越发而皱,似被凤瑶这话吓住,当即跪身下来,紧张道:“姑娘,此番许是不可。今儿皇上身边那侍奴已是吩咐过让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送至姑娘手里,倘若奴婢未能将此事办好,且还将锦盒退还回去,奴婢这双手许是就要不成了,望姑娘体恤怜悯。”

说完,全然俯身趴下,恭恭敬敬的朝凤瑶磕头。

凤瑶面色冷冽,一言不发。

饶是这婢子看似可怜,但那大英皇帝的东西,她仍是不可收。

今儿不过是捡了一只玉佩便已惹祸上身,倘若此番再收得那人的礼物,指不定又得惹出风雨。

是以,既是有些事防不胜防,她宁愿提前不去参与和招惹。毕竟,那大英皇帝此人,看似纯透无暇,实则,定也是算计重重,圆滑狡黠。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森然淡漠,正要清冷的朝侍奴冷声呵退,却是正这时,到嘴的话还未全然道出,突然之际,门外不远,陡然有几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夜色太过沉寂,烛火摇曳之中,那几道脚步声虽是并非厚重,但却是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为大声。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循声而望,则是不久,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彻底停歇在了屋门外,随即,一道刚毅而又略微呆然的嗓音响起,“长……姑娘,公子来了。”

或许是东临苍已有吩咐,不得院内之人再唤她长公主,是以一时之间,不仅是侍奴几番差点喊错,便是那门外的叶航,也差点喊错。

凤瑶心头了然,目光摇曳半许,随即便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随即,不远处的屋门便被推开了,刹那,有冷风顺着越来越宽的门缝灌了进来,瞬间扰乱了周遭沉寂,也差点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那满身长袍的东临苍兀自踏步入门,笑意清浅,而那夜航便留在门外,恰到好处的合上了屋门。

一时,冷风骤然被阻,周遭烛火也顺势恢复了平静。

而那东临苍浑身似是稍稍携带酒气,一入得屋子,一股股略微明显的酒味便自他身上散发,骤然便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全然充斥。

凤瑶眉头一皱,清冷观他。

他则垂头朝地上磕头的侍奴一扫,轻笑慢腾的道:“怎就跪下了呢。莫不是这婢子得罪瑶儿了?”

他笑盈盈的问了这话,嗓音极是平缓随意,犹如随口一问似的,待得这话落下,他便已恰到好处的坐定在了软塌斜对面的摇椅上,整个人似如累了般全然斜躺,那双瞳孔也朝凤瑶斜扫而来,继续道:“瑶儿且说说,这婢子如何得罪你了,若情节严重,我替瑶儿好生惩治惩治她。”

“公子饶命,姑娘饶命……”

这话一出,倒是将婢子吓得不轻,她浑身都蓦地一颤,忍不住再度砰砰撞击地面的磕头,嘴里不住的祈求。

凤瑶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行了,且将锦盒放置矮桌,便立即出去。”

这话,她说得淡漠清冷,无波无澜,并无任何情绪,只是这话入得婢子耳里,却无异于清泉跫音般入耳动听,随即她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当即将锦盒放置凤瑶软榻前方的矮桌上,而后便当即转身出屋。

凤瑶目光再度落在了锦盒上,细致打量,淡道:“此番周遭无人,无需做戏,东临公子脱口的称谓,可要换换了?”

东临苍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天下并无不透风的墙,便是东临府,也是如此。瑶儿莫不是以为,此番你在屋内,便是极为安全的了?”说着,眼见凤瑶眼角一挑,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一重,继续道:“不知那厮往日是否将他所有身世都与你说过,但凭我直觉,那厮该是将他身上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都告知于你了。是以既是如此,我便也无需在瑶儿面前改口了呢,毕竟,论及辈分来,那厮的确该唤我一声表哥,瑶儿又乃他的人,自然也该跟着他唤我一声表哥,而我回敬你一句瑶儿,倒也并无不妥。”

这话入耳,凤瑶微微一怔,着实未料此人不仅不愿改口,竟还理所当然的找了这些借口。

只是,瑶儿瑶儿的唤,无疑是活生生的唤轻了她姑苏凤瑶满身的威仪与刚毅,甚至强行在她姑苏凤瑶身上增添了几分脆弱怜然之意,却又是恰巧这种脆弱与柔弱,全然非她所喜,是以声声入得耳里,声声突兀刺耳,极是抵触。

“东临公子之言虽是有礼,但这脱口的称谓,着实非本宫所喜。”

待得片刻,她缓缓将目光从锦盒上挪开,径直朝他望来。

他则笑得温和,也不知是否是略微醉了,他瞳孔也略微有些迷离之色,掩饰不住。

“瑶儿莫不是忘了,此处乃大英,乃大英国都。纵是你如今身在东临府,但难免不被旁人监视,从而大露身份。如今守在你院中之人,皆为我之心腹,但即便如此,也不排除其余之人会监视这东临府,从而,将你身份全然公诸于众。那时候,瑶儿你且好生想想,你之后果该是如何。”

冗长的一席话,散漫平缓,但却是不曾掩饰的夹杂着提点之意。

凤瑶则并未太过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此际无论是否有人监视本宫,是否有人会将本宫身份公诸于众,都许是无碍无用了。毕竟,今日凭大英皇帝之举,许是,早已知晓了本宫身份。”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轻笑出声。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你笑什么。”

东临苍这才稍稍噎住笑声,慢腾腾的道:“百里堇年那小子若是全然知晓你身份了,许是今日便不必如此对你礼遇了,而是待得你捡到凤佩,便会强行当场将你封为大英国后,岂还会任由你将凤佩抛给东临府婢子?”

“东临公子此话何意?可否详尽一些?”

凤瑶兀自而听,神色起伏,低沉而道。

东临苍稍稍从软椅上坐端身形,缓道:“百里堇年该是怀疑你是大旭长公主,但并非笃定。是以今日让你捡得凤佩,不过是有意试探,心有揣度罢了。他并未当场封你为大英国后,也是因无法笃定你身份,从而举棋不定,又因心有怀疑与戒备,戒备你若当真是我伯父之女,他自是不可封你为大英国后。毕竟,大英之中,四大世家虽不为官臣,但却是势力极大,财力雄厚,而东临世家又为四大家之首,富可敌国,得大英皇族又喜又恨。喜的是,东临世家每年上贡不菲,恨的是,东临世家势力太大,不得不让皇族忌惮,倘若东临世家中的女子再为大英国后,母仪天下,如此对东临世家而言,越是显赫高贵,如虎添翼。是以,今日若非百里堇年无法全然确定你的身份,你今日,自也是逃不掉的。”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惹得心绪翻涌,复杂重重。

凤瑶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宫仍有一事不明。大英皇帝极是怀疑本宫便是大旭公主,如何还要以凤佩试探,有意让本宫当大英国后?他自该知晓,本宫与颜墨白一道,自然也是他之敌人,他有意让本宫成为大英国后,岂不是自取其辱,引人入室?”

东临苍略微无奈的摇摇头,微微而笑,缓道:“瑶儿虽冰雪聪明,但终归还是不曾考虑周全。而天族之家,历来便喜兵行险招,更何况,百里堇年让瑶儿当上大英国后,对他而言,虽略微有弊,但综合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此话怎讲?”

“你与颜墨白是同道之人,百里堇年自知,你乃颜墨白心系之人,他自然也知。如此,倘若你落得了他百里堇年手里,更还从他颜墨白的女人变成了百里堇年的女人,瑶儿且想想,颜墨白若知晓此事,可否会气急败坏?倘若颜墨白心思不稳,情绪不稳,一旦他不顾一切的意气用事,军心自当而乱,他大周,不输都是奇迹。”说着,嗓音一沉,慢腾腾的继续道:“有时候两国交战,着实无需硬碰硬,偶尔攻心之计用得好,许是比硬不硬还要来得有用。”

凤瑶神色越是起伏,低沉道:“颜墨白心思通透,定不会意气用事。攻打大英乃他此生之愿,如今即将要实现,他岂能在此节骨眼上失去方寸。”

东临苍瞳中的迷离之色逐渐消却,整个人越发变得清明深邃开来,“瑶儿与颜墨白极是熟悉,难道还猜不出他会如何反应?瑶儿莫不是忘了,那厮对你,情根深种,甚至几番为了你可拿出性命来搏,就凭这些,只要你有何闪失,他定方寸大乱。如你所言,他的确精明得当,只可惜,只要遇上你,他之所有精明,都会变成愚昧。”

这番话入耳,层层的钻入耳心,滑入心底,瞬时之际,在心底蓦地惹出了一方揪痛。

是的,揪痛。

就像是心被束缚了一般,层层发紧,层层而痛。

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几许,手指也忍不住稍稍抵在了心口。

东临苍静静凝她,叹息一声,突然问:“心疾又发作了?”说着,嗓音一挑,叹息道:“本是有心疾之人,却还让人专程过来传话,威胁我若不过来,你便要登上一宿。旁人若是见了,定觉瑶儿你对我东临苍情深义重,但只有我东临苍才知,瑶儿你是在用你性命威胁于我呢。只不过,难道你就不怕么?不怕我定不会顾及你身子与心疾,从而今夜定不会过来,也不怕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是惹怒于我,从而还会得我报复么?”

凤瑶故作自然的深吸了一口气,极是努力的平复心口的揪痛,奈何即便如此,只要想要颜墨白,心底便会疼痛,是以压制来压制去,一直反反复复,心口的疼痛并未得到半分压制与舒缓。

眼见她眉头紧锁,一直不言。

东临苍终是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便朝凤瑶递来。

凤瑶抬头将他指尖的丹药扫了一眼,随即便抬手接过,兀自吞下,却是正这时,东临苍愕然问:“你问都不问就将丹药吞下,难道就不怕我害你么?”

“你敢吗?”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略微嘶哑的出了声,说着,眼见他眼角一挑,微诧凝她,她继续道:“你几番帮颜墨白,都是为了你娘亲。如此一来,倘若你胆敢对我不利,一旦颜墨白知晓,定敌对于你,如此一来的后果,便是你娘亲处在中间左右为难,悲伤难耐。你娘亲不是一直想代替颜墨白的母亲弥补颜墨白么,若非她心底对颜墨白的执念太深,你东临苍又岂会大乱中立之势,刻意几次的帮颜墨白?是以,你若动本宫性命,便注定要牵涉到你娘亲,而如你东临苍这般孝子,何来做得出让你娘亲失望伤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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