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淡高悬,流泻出丝丝缕缕的月色
微风携着衡河的水汽涌动,带着凉薄的寒意
衡河湍急的水流奔涌不绝,拍击在河两岸上,溅出阵阵白沫水花
在无数支火把的照耀下,一架架小船被推入水,在迅猛的水流中跌宕起伏,若非有粗壮的绳子捆着,早已不知被冲出多远去了!
卫越带着士兵做最后的准备活动,他们早脱下了重铠只穿着薄衫,轻便松快好行动,便是落了水,还不至于一下子沉到水底去!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样急的水流掉进去,神仙也再爬不出来!
殷颂乘夜色而来:“准备的如何了?”
刚请点完铁环与竹筒数目的玲欢点点头:“禀殿下,都妥当了。”
殷颂微微颔首
卫越活动完筋骨,转脸就看见殷颂,他脸上无意识的挂上笑容,顾及着周围的其他人不好凑上来,带着身后的士兵一道跪下,规规矩矩问好:“见过殿下。”
殷颂看着这些士兵
他们大多年轻,熟知水性又有些武艺在身,但即使如此,面对着波涛汹涌的衡河,也恍若砂粒尘埃
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役!
“你们是征西军的英雄,是大梁的英雄!此次讨伐漠北成功的重担,就担在你们身上了!”殷颂让人端上美酒,一人一杯,她双手握着酒杯,神色郑重:“一切都拜托诸位了!愿诸位都能平安而返,孤在这里,备着好酒好菜,等诸君归来!”
众人心情激荡,朗声道:“定不负殿下所托!”言罢,所有人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卫越深深看着殷颂,郑重道:“殿下,我们出发了。”
殷颂抿住唇,缓缓点头
士兵们坐到小船上,岸上的士兵把绳索砍断,一架架小船瞬间就卷入汹涌的河水中
“划桨!”卫越一声冷喝,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调整着船身方向,艰难的横穿激流
横穿衡河,从来都是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话题
船如水后离岸渐远,幽深的夜色里,昏沉的河面上,只能看见一架架船上点着的火把,摇摇欲坠,却顽强不息!
行至半途,随着接近河中央,流速最快,隐隐有嘈杂声传来—那是控制不及的小船,被大浪冲翻的声音!
星星点点的火光熄灭,仿佛无声的绝望哀嚎!
卫越咬着后牙,眉目冷沉森严
突然,他眼神一凝
接着斑驳的火光,他看见前方水面上正迅速卷集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漩涡、还在一圈圈扩大!
“转!”他用尽全力大吼道,同时拔出佩剑狠狠捅进旁边一尊凸出水面的礁石上,借此稳住船身
巨大的喧嚣水声盖过了他的咆哮,飞速旋转的激流将反应不及的船只卷了过去,四分五裂的木板伴随着几不可闻的惨叫,让卫越几乎红了眼!
他身后的士兵喉咙里挤出悲鸣,卫越狠狠一闭眼,把船桨扔开,双手握住剑柄,以长剑为支点,逆着水流,用尽全力调转过船身
坚硬的礁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隐隐有摩擦的火光闪烁,等他终于调转好船头,剑身骤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卫越手臂颤抖,虎口血流如注,却不及心口剧痛
这是陪伴他十几年的配剑!
他闭了闭眼,松开手,毫不犹豫的重新抓住船桨:“走!”
河对岸,殷颂眼睁睁看着一柄柄火把熄灭在黑暗中
人,在天地之力面前,总显得太过渺小无力!
逆天而行,总要付出太多血的代价!
“殿下,他们已经过了河中央了。”玲欢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安慰她:“马上就到了。”
殷颂没有说话
过衡河,一需要运气,二需要毅力
过了河中央,体力消耗殆尽,却还有小一半的路程,这一半的路,远比前一半要难走的多!
距离太远,她已经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她不知道还剩多少人,或者说,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顺利抵达?!
她只能静静等待着,感受着寒风吹透披风,浑身发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有一丝霞光
殷颂眯着眼看去,竟恍惚从那霞光中看见一道白影
“殿下!”玲欢一声惊呼,声音满是兴奋:“来了来了!他们到了!”
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从容飞过奔涌的江流,落在玲欢的肩膀上,它歪着脑袋,黑黝黝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殷颂,任由玲欢欢喜的去取它腿上的纸条
殷颂眨了眨眼,觉得僵硬了半宿的身体终于重新苏醒过来!
她摸了摸白鸽的翅膀,平复着隐隐激荡的心绪,然后接过那纸条
是卫越凌厉深刻的字迹,他传来了成功抵达的消息让她宽心,又把那边的参照物描述一遍,方便之后架起竹索运货
五百多个人,活着抵达的只有不足八十个人
但总算是,把这天险给渡过了!
殷颂这一刻,才终于松下那一口气
她身娇体弱,站了一夜,这一松懈,脚下都是一个踉跄。玲欢忙扶住她,担忧道:“殿下,您累了一夜,快回去歇息吧。”
殷颂摆了摆手
“在天彻底亮之前,把竹索安起来!”她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的厉害,她咳了两声:“先把物资运过去,几十号人,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
“是。”玲欢道:“殿下,我们都明白,您放心回去吧!您是三军统帅,若是病了,主心骨就倒了!大家如何能安心?!”
殷颂看着河对岸,良久才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漠北熙城,征西军大营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说有故人求见的时候,军师愣了愣
他的故人不多,更何况还是打仗的时候来拜会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有什么阴谋!
但他想了想,兵来将挡,也没让人轰走,而是把人请进来
看见来人的时候,他不禁笑了
这还真是个故人!
“多年不见,曹君风度依旧啊。”张统冲他拱起手,笑容亲和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君啊。”军师也站起来回了一礼,笑问道:“多年未见,少闻张君消息,也不知黄师可好?”
他年少求学时,曾拜读于江南一名院中,与张统一道师从一位黄姓大家,很有几分交情,之后他学成回到北境,张统却一直留在黄师身边,但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如今人虽模样大变,也还认得出来!
张统笑道:“黄师精神矍铄,如今不在书院了,寻了处宅子侍弄花草、含饴弄孙,极是逍遥。”
军师听见,很是感慨:“记得在黄师门下时黄师就总说起日后逍遥之事,如今得偿所愿,着实替黄师高兴……张君快坐!歇脚之处粗漏,张君莫要嫌弃。”
“是请曹君莫要嫌弃我这个投奔之人才是。”张统道:“早早听说了征西军的威名,知道曹君在此,我便厚颜来此,希望能发挥鄙薄之力,为大梁做些贡献。”
“张君才学出众,如今远赴此地足可见义气凛然,能得张君辅佐,是曹某之幸。”军师一口答应:“军中调遣,不好直接插人,只得委屈张君随我左右,做些文书工作,过些日子再安置。”
“那就多谢曹君了!”
两人久别重逢,很是欢喜,夜里把酒助兴、回忆当年,又谈及这些年迹往,皆是唏嘘不已
让人把醉醺醺的张统扶回去休息,一直醉意朦胧的军师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军师。”慕容霄掀开帘子进来,看着满地狼藉,冷峻的脸上笑了一下:“军师再遇故人,高兴的很啊。”
“不用你小子来这里试探我口风!”军师冷哼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呢!”
“哪里哪里。”慕容霄一脸谦逊:“末将只是怕您一时不察、被奸人利用了。”
军师表情些许感怀:“奸人谈不上,不过是各为其主。”
当年一同求学问道秉烛夜读的好友,如今也已经分道扬镳了!
岁月无情啊……
慕容霄看着他些许苍凉的神色,也陷入沉默
半响,军师长叹一口气,渐渐恢复了冷静:“他受命长广王而来,正可以牵制住漠北王廷的注意,且容他呆着吧,时候到了,自然能看清楚他卖的什么官司。”
“军师神机妙算,都听军师的。”
慕容霄见军师冷静如常,也放下了心,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