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精心修饰过无数遍的话,张统本以为军师怎么都会听进去,就算一时不能决断,也得好好犹豫几日
—但很显然,军师的所作所为出乎他所料
军师叹一口气,面对他焦急期待的神色,也只能无奈一笑:“张君啊,不是我不想考虑,只是说破大天去,北境也不能背叛征西军,王爷也不会同意倒戈。”
张统彻底愣住
军师这话中的深意太浓了
定远王虽不若长广王骄狂傲慢,但对于朝廷也是不冷不热,与忠心和尊敬是半根毛都扯不上!军师又如何决断说出此等言论!
他看着军师略带苦笑的神情,心中突然一动,想起那些如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流言
定远王与……元昭帝姬吧?!
“莫不是……”张统喉咙干涩,不敢置信开口:“曹君!难道定远王真与元昭帝姬私有暧昧?!”
他以为军师会摇头,但实际上,他只是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
张统踉跄两步,只觉荒谬无比!
威震一方野心勃勃的诸侯王,竟然只因为一个女人,而坚定改变了自己的政治决断!
而这个人,还是所有人看来不近女色、城府深沉的定远王霍劭?!
他是在拿这几十万大军、那诺大北境开玩笑么?!
“曹君啊!”
张统突然又觉得有了希望,他强压下心中惊骇,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语气的平稳与郑重:“定远王被美色所惑,不顾大局肆意妄为,那北境当儿戏只为奉承美人,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曹军是北境玄甲军师,是北境朝政上说的上话的第一人!比国相之尊、握着国相之权,自然也该承担着国相监国护国的责任,主君一念之差误入歧途,曹君为家国大义,自该奉行臣子之职,及时制止,以免酿成大祸啊!”
张统越说越急,他眼神发亮,言语间蛊惑的意味更浓:“曹君,您是陪定远王一道打天下的老人了,定远王对您看重不已,您是最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趁着定远王正在戈兰城,您领着建监军之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举包围朝廷兵马,清君之侧,待将来定远王赶回来,木已成舟,剑指天下之日指日可待,定远王便是再气,又如何舍得重罚您,不过做做样子,您既保住了北境,又彻底推着定远王走上争霸之途,日后若定远王君临天下,您便是开国元勋、不世功臣啊……”
“张统!”一直沉默的军师忽然打断他,张统顿住,兴奋到有些魔怔的心绪逐渐冷静下来
他看向军师,军师也正看着他,目光平淡,面沉如水
张统长叹一声,又重新缓缓坐下:“曹兄,是小弟失态了。”
“小弟只是…只是太过遗憾。”张统道:“曹君这半生,眼力、能力与气运都好极,在定远王那等贤明主君麾下,又得其无上信任看重,名誉尊贵、位高权重,这样好的机会,若是止步于此而不能更进一步,实在可惜!”
他之前的话半真半假,这一句,却是真心实意
到了军师这一步,已然幸运至极,甚至可以说距离一个谋臣志士一生理想的终极就不过一步之遥,若是败在主君的一念之差上,太让人扼腕了!
张统看着军师,难掩艳羡,就仿佛看着承载着无限希望的另一个自己,除了受人之托,而是真心希望军师能更进一步,能亲手开启另一个时代!
军师与狂热的张统相比,愈发显得冷静沉着
“张君认为,最好的臣子该是什么模样?”他转着茶杯,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他
张统微怔,想都不想道:“最好的臣子,自是该如前朝魏玄成文贞君,食君之禄忧君之事,在主君行事偏颇之时直言劝谏,不计个人之得失,尽心辅佐主君,创造辉煌盛世!”
一代名相魏玄成,那个辅佐前朝一代圣君开创巍巍盛世的男人,正是后世所有文臣志士崇敬而向往的对象!
当然,这位文贞君,也正是因为他刚正不阿、直言劝谏的作风而闻名的!
军师听出他言语中的暗示,却笑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我与张君的不同了,”军师慢慢道:“张君向往的,是一代名相,是名留青史的朝臣,但曹某却是一个谋臣,守的不是朝臣的本分,而是一个家臣的本分!”
张统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震惊又茫然
一直沉静的营帐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有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帘子,慕容霄身上戎装未褪,目光沉静而冷峻,恭敬的冲着军师颔首:“军师。”
张统浑身僵硬,他慢慢转头,看见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打从一开始,军师就没打算与他密谋
他肩膀一松,神色颓唐的转过头来,苦笑道:“曹君是早就打算好,要妥善利用小弟了。”
军师摸一把短髯,略带歉然却不改冷静:“是为兄对不起老弟了,各为其主,总有无奈之处;但张君放心,张君为人坦荡、又是尽职尽责,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北境绝不会伤及张君性命,只是要委屈张君在我这营帐里多呆些日子了。”
张统在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眼下虽然计划失败,可他没有性命之忧,又尽忠尽职全了心意,也没有什么好不甘的了
他站起来,抖了抖袖子,慕容霄知道他还颇有才能,又算是军师的师弟,很给脸面,亲自走进来:“张先生,请。”
张统转身要走,又顿住,转过身盯着军师
“曹君啊,也算让小弟求个安心吧。”他道:“您究竟,为什么如此决绝的拒绝小弟的提议、”
军师笑了一下
“正是我刚才所说的。”他道:“我是一个家臣,比起劝谏,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忠诚!”
看着张统不解的神情,军师摇了摇头,没再解释
他是霍氏的家臣,因为霍劭是定远王、是北境的王,所以才会成为北境的臣子,若是因为北境,违逆霍劭,岂不是本末倒置?!
况且,自家主君再如何感情用事,也永远不会成了祸国殃民的昏君,他可担不起清君侧匡扶社稷的重担!就让那心眼子贼多的夫妻俩自己造吧!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当他的谋臣,其他屁事儿不管!
慕容霄让人把张统送走监禁,然后就默默看着军师
军师挂不住威严的形象,狠狠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王爷留下你,莫不是就是来监视老夫的!”
“军师怎么好这样说。”慕容霄一本正经的否定:“末将是留着保护军师的。”
军师抽了下唇角
他还能不知道,这些臭小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觉得他跟那画本子里老是阻碍男女主角相亲相爱的反派似的,好像谁来随便挑拨几句他就要磨刀霍霍向元昭帝姬似的!
也不知道那元昭帝姬是不是真是精怪变的,这一个个的,就跟中了邪似的向着人家!
军师真是日了狗了!
但说实在的,要不是王爷铁了心,军师还真想立刻就应了张统,与漠北合作包圆了朝廷,中原天下唾手可得!
张统那句话可真没说错
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啊!
他摆摆手,无比烦躁:“走吧走吧,做你的事儿去吧!省的在老夫面前看得老夫烦心。”
慕容霄唇角泻出些笑意,恭敬的躬了躬身离开了
军师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营帐,陷入了沉思……
……
皇帝前脚一封质问密信送过去,没过些日子殷颂一封委屈哭诉的密信就送了回来,更伴随着一封言辞锋利铿锵有力的奏章
奏章痛斥流言无状,乃意图不轨之辈为阻碍征西军前进、不愿看朝廷收复失地而故意传播的,她率领大军在前线出生入死,却有贼人在后方兴风作乱扰乱军心,实在是罪大恶极!她请旨皇帝勒令三司严查,更将几个一直借机咬着她不放的官员明白白罗列出来,斥责他们狼子野心、霍乱朝堂!
有人猜她会尽力将大事化小以减少风波保全名誉,也有人猜她会直接置之不理以示清白,却没人想到她会用雷霆手段直接将这事捧上大义的高度!
—这就让人抓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