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帝姬竟这样说……”萧氏有些惊讶,不禁感叹道:“都说元昭帝姬宅心仁厚,陛下之前问帝姬要何赏赐,帝姬竟愿意放弃自己的奖赏、转而请陛下善待功臣烈士,原来对你们如此体贴……”
卫越微微垂眼
“帝姬的心思,非我等常人能比。”他轻声道,萧氏看他神色复杂,心里咯噔一声
险些忘了这孩子对那元昭帝姬的心思,原来如今竟还想着么?
“你一大早便进了宫,现在想必饿了。”萧氏掩饰性的笑一笑,让人摆起膳来:“娘亲自下厨,都是你喜欢吃的。”
卫越收拾起心中思绪,扬眉一笑:“那儿子便谢过娘了!”
……
宁国公回府后,径自去了书房。
他知道,他那还儿子一定在里面等他!
但在书房门口,他先碰到了脸色担忧的萧氏。
他皱起眉:“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萧氏始终对上一次宁国公对卫越使家法记忆深刻,这一次干脆先在门外等着,她对宁国公道:“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们有什么话便好好说,绝不许动手啊!”
宁国公眉头一抽一抽
“妇人短见!”他斥了一声,但见萧氏一脸紧张,心便软了,也只得叹口气:“行了行了,你回去吧,他也是我亲儿子,好端端,我总不会打他!”
等让人把萧氏送回去,他才进了屋。
他一眼便看见卫越的背影,他站在桌案前,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高大舆图,静默不语!
宁国公看见他愈发宽阔的肩膀,以及一身更沉凝稳重的气质!
现在的卫越,已经不再是他羽翼下的孩子,而是曾参与过一场举国之战、凭借自己的军功封禁卫军左统领的从二品大员!
宁国公心下复杂,嘴上却道:“你倒是还知道回来!”
卫越转过头来,看见宁国公,咧嘴露出一个笑来
战场上,见过太多死别,能回家来、看见安然无恙的爹娘,便是受多少埋怨,也觉得无比快活!
“爹!”卫越撩开袍角,径自跪下磕头:“儿子回来了!爹!”
宁国公心中大动,上前扶起他
“你尽给我来这马后炮,有什么用!”宁国公看他神色坚毅,也不知再说什么,只摇摇头:“也罢,你平安回来就好。
卫越反握住宁国公的手。
这双手粗砺、遍布老茧、疤痕,不像一位位高权重的公爵的手,却是一名武将的手。
卫越抿住唇
他爹,是做过错事,但也曾是为大梁鞠躬尽瘁抛之生死的忠臣良将,他再争权夺利,也不曾想过要天下大乱、恰恰相反,他想看的也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他是大梁的臣子,却也是卫家的顶梁柱!要想顾全两个身份,就终究要有所牺牲!
“爹。”他突然问:“您还打算跟着安王么?”
宁国公一怔,脸上欣慰的表情便淡了
“爹教你一个道理。”宁国公道:“墙头草,是没有好下场的!爹已经选择了安王十年,与元昭帝姬仇深似海,便是此时转投她的麾下,即使她大业未成需要利用我等、不会对我卫氏下手,但等她无所顾忌的时候,她就绝不会放过我卫家。”
“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再说了。”宁国公言语有些凌厉:“元昭帝姬气势汹汹,但咱们也不是没有胜算,与其左右盘旋,还不如全心全意支持安王。”
卫越想说什么,但看着宁国公不容置疑的神色,到底咽了回去。
只是他暗自苦笑
元昭帝姬真的能打败么?!
气焰滔天的长广王与漠北王廷败了,心神莫测的定远王甘为她裙下之臣,东域不战而臣服在她脚下……
在安王还在因为朝中长短斤斤计较的时候,她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疆域,不动声色的蚕食着、吞并着……
安王想要的皇位,可她想要的,却是天下!
卫越不想看低自己的父亲,但越看清元昭帝姬,他越是替安王与父亲感到绝望!
在她最弱小、最稚嫩的时候,他们没能拦下她,如今她已经羽翼丰满、根深蒂固,他们又能怎么战胜她?!战胜一个从幼时就谋算着江山与未来的可怕人物!
他们败了,早就败了!
卫越知道,自己劝服不了宁国公了
因为他至今都没看清那个女人的深不可测,也或者是因为他看明白了、却不敢相信,只能继续欺骗自己!
卫越侧开眼,在宁国公看不见的地方,眉宇尽是坚定与决绝!
爹,儿子不孝,只能忤逆于您!
但是儿子确定,只有儿子这样做,才能保全卫氏满门性命,才能让我卫氏的荣光,不在这一代断绝!
……
灼目的阳光渐渐落下,在金乌初坠之时,晏千琉来到帝姬府门前
帝姬府与一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高悬的匾额上,五个金粉勾勒的龙飞凤舞的“镇国帝姬府”惊心动魄,耀眼到刺目!
大梁的皇帝与太子代代都有,但大梁的镇国帝姬,却是头一份!
晏千琉轻笑一声
府门外人来人往,都是权贵府上的大管家送来拜帖,这些在主家都被极为看重的人物,笑容恭敬、言辞客气受礼,看不出半点在外面的颐指气使。
管家客气但不失矜贵的招待着一波波访客,不经意一抬头,便看见笑吟吟站在那里的晏千琉,忙把手边的事儿交给副手,自己亲自迎过去:“晏大人,您可来了,殿下正盼着您呢。”
晏千琉笑道:“这府上空了一年,这样热闹,我都不敢往里走呢。”
管家也笑了:“晏大人,您这就是说笑话了,这府上谁不能进、您都得能进啊,要不然殿下会责骂我们的。”
晏千琉平生说过很多奉承,但这是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奉承的价值—即使明知道是玩笑话,晏千琉听着也觉得无比舒心!
管家亲自引着他入府,皇帝本要为殷颂造一座更高规格的新府邸,殷颂却以过于奢靡的理由推拒了,还住在这座帝姬府里。
他遥遥就看见在水榭小亭里作画的殷颂。
她穿着飘逸轻便的留仙裙,裙摆在微风下轻轻掀起,上面精绣的花纹似水波潋滟。
“殿下,晏大人来了。”管家轻声道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见他,倏然一笑,似春光和着百花一起盛放
“晏卿,许久未见啊。”她道
那一刻,晏千琉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
不疼,只是酥软的、麻胀的,让他几乎忍不住想上前去,拥她入怀!
他紧紧握着拳,用尽了平生的克制,才没有失了仪态,他慢慢踱步过去,用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口吻道:“的确是许久未见,殿下再不回来,恐怕就忘了臣姓什名谁了!”
殷颂笑了:“我便是忘了谁,也忘不了我们晏大人啊!”
晏千琉轻哼一声,拾阶而上,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面前铺开的画纸,上面画着一副锦鲤戏水图
“外面都快因为殿下翻了天,殿下却躲在这里偷闲。”晏千琉挑剔的看着那画卷,自顾自拿起另一根笔,沾上颜料往纸上点。
殷颂无奈的放下笔
和名满天下的晏大学士比画技什么的……她跪的心服口服!
“他们该高兴才是,孤偷闲,他们才有安生日子过,若是孤出了门去,他们才该害怕了。”殷颂走到旁边的矮桌上端了杯茶水喝,然后懒洋洋窝进软椅里,欣赏着被霞光侵染的格外妩媚的湖面。
殷颂一走,带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一起离开,晏千琉便觉得手上的画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寥寥几笔点了睛,也把笔扔到一边,背着手站在她身后。
“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凯旋而归、荣升镇国帝姬呢。”他慢慢道:“讨伐漠北一役,殿下想必收获良多啊!”
“的确是收获不少。”殷颂回想着:“一路上,孤看见了不少好苗子,都说我大梁缺兵少将,我倒觉得,只是没给这些好苗子历练成长的机会……”
“殿下。”他突然叫住她
“您知道,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椅背,缓缓握紧,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他一字一句:“殿下,不知道臣有没有资格,知道关于定远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