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萧心底咯噔一下,整个人仿佛坠入无尽冰窟。
猛然回头,那人慢慢走出大梨树的树荫。他应该才来不久,手里还提着一只灯笼。
好像明知道黎萧今晚要出门,故而灭了灯,在那树下守株待兔。
这会儿“兔子”已经撞傻了。他也无须再躲躲藏藏,又从腰间锦囊中摸出火石,擦亮了庭前一盏长明灯。
灯火映衬下,男人挺拔傲岸的身姿立在庭院中,宛若南天一柱般顶天立地。
黎萧呆呆地站在门前,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安朔以为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时候,那丫头突然反诘道:“少将军这么晚了,专为了吓唬妾身来的吗?”
很好,恶人先告状。
安朔望着她。那眼神中复杂的情愫,叫旁人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黎萧感到脸上一阵火烧,幸好夜色深重看不清,不然一眼便知她的心虚。
“我没想吓唬你。”
安朔竟然服软。
黎萧觉得事情越发蹊跷。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人已经慢慢步到她身前,捡起一只自己手握在掌心。
宽厚的手掌将她素手握住,指根处厚厚的茧子刮得她手背痒痒地。
“手怎么这样凉?出门也不带件衣裳。”
这般小情侣之间温存矫情的话语,如是换个时机,换一个人来说,黎萧都会觉得此间柔情,千金不换。但现在对她说这话的人——她刚刚伙同外人精心设计要坑害,而且还不知道被她发现没有的人——是安朔。
故而,现在安朔的关心有多真诚,她的预感就有多不好。
“少将军?”
“如何?”
“郎君这么晚过来,是有事与妾身商议吧。”
“没什么事,左右今晚也睡不着,来看看你。”
“嗯,看完了吗?我很好,你走吧。”
她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回身去搬那院门的门栓,本意是要撵安朔出门,可门栓才被她抬起几分,就被安朔一巴掌重重按下。
“小心我的手!”
“现在外面乱得很,萧儿放心为夫独自回去?”
男人倾身俯在黎萧耳边问道,言语耐人寻味,偏那气息吹拂过耳,温柔似水。
黎萧的腿都被吹软了,脑海里一片混沌,整个人如坠云雾之中。
腿软是安朔被吓的。
——他已经知道了!
“萧儿要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
“我等什么人,将军在说什么?”
“傍晚的时候,我已经修书殿下,打算将那十五车‘贡品’系数奉还。所以,你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黎萧听着,一字一句都叫人心沉。
“萧儿今晚,还出去吗?”
“不了。夜深露重,怕会着凉。少将军若是得空,不妨趁夜陪妾身手谈一局?”
“进屋再说吧。”
安朔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便拽着黎萧往北厢主屋去。
“稍等,我进去开门。”
临到门前,黎萧想起什么,打算再度翻窗。但安朔却攥紧了她不放,单手将那门彻底推开。门内杂物散倒的声响惊得夜半寒鸦漫天乱飞。
西厢房的人也被惊醒。色目女子点了灯,推开半扇窗,伸头察看,唯恐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来送死,一见是安朔站在门口,便默默地关了窗,吹了灯,接着睡去。
黎萧愣愣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位妹妹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你。”
“除了你,这府中没人怕我。”
“郎君慈和宽厚,自然受人爱戴。”
“你只要稍微学学治家处世之道,他们也一样会爱戴你的。”
“……这话是在‘夸’我聪明灵秀吗?”
“夫人已经胆色过人,巾帼不让须眉了。‘聪明灵秀’这事儿还是叫旁人代劳吧。”
安朔一边回答,一边清开堂下杂物,给黎萧开条进门的路,而后又熟门熟路地走到灯台边上,把灯点上。
“将军果然无微不至。”
黎萧眼剜着他,咬牙切齿道。
“不是要手谈几局吗?棋呢?”
屋里一片漆黑,说话时,男人沿着墙壁,一盏灯一盏地将屋里的灯台点亮,仿佛一位散播光明的使者,所到之处,阴霾尽扫。
将入卧房时,他回头问黎萧。
黎萧呆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迟钝地摸着墙,步到文房找棋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