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明媚的阳光洒进窗户,窗边小雏菊的影子投到脚边,成了纯白空调被上唯一的花纹。隔了好一会儿,李晓才想起那玻璃瓶中养着淡黄的小雏菊,还是上次她来时买的,而今花叶已经凋零了不少。
这里是市中心医院的特级病房,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儿。对面墙上挂着液晶大屏电视,镜子似地映照出隔壁床男人的样貌。
中年男人一手正在输液,另一只手枕在脑后。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方棱脸上长着挂耳胡须,根根短小坚毅。不管有没有别人在,他总习惯翘起一二郎腿,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他住的不是特护病房而是乡间民宿。
这是家公立医院,然而这层的病房却属于私人。因为李晓的临时加入,才让这间病房显得没那么空旷。
知道她醒了,男人便摸出遥控器,摁开墙上的巨幅液晶大电视调到时事新闻频道。新闻主播标准的语调充满了房间,李晓也稍稍调整了姿势,学着中年男人的样子惬意躺好。
“上回咱俩一起看电视,还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是吧?老李。”
那时候家里只有一台连接dVd的老式数码电视,不放幼儿动画光碟,就放德华或依婷的经典曲目。为了争夺遥控器主权,两人能从床上抢到地上。
男人嗤笑一声。
“小兔崽子,‘老李’是你喊的吗?喊爹!”
“老李我想看《小魔仙》。赶紧地,给我换台。”
“……”
男人回敬她一个白眼,虽然闷闷不乐,可没过几秒,“巴啦啦能量……”还是取代了新闻联播。
电视剧魔性地音乐就在男人脑海里回荡,一种被混世魔王控制的恐惧感重新蔓上心头。顽强地扛了五分钟之后,男人终于拉长了脸。
他最不喜欢满屏花花绿绿的画面,尤其那半熟广谱腔更是叫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着自己老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你巴不得我早点儿死,好继承我亿万家财”的表情,李晓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关掉了电视。回病床躺下时,她仿佛还听见中年男人长舒了一口气。
诶,上一代人总不能理解下一代人的快乐。
房间安静下来,李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女两个半年没见,再见却是“病友想见,分外可怜”的场面,谁能高兴得起来。
“生日快乐。”
年轻女孩的嗓音里天生带着自然的温柔,对常年见不到亲人的中年男人来说,算得上一种慰藉。他想,要是能时时听到这声音,受点儿恶心也成。
“快乐个屁!”
随口爆粗是这男人一贯的风格,照他的话说那叫“放浪不羁、画家本色”!
羁不羁地,李晓不清楚,反正浪,他是真的浪。
好好的高中艺术老师不当,非得辞掉工作学年轻人创业开公司,赚够了二十几栋栋别墅还不满足,生生将自己熬成了心肺衰竭,现在四十如花的年纪,住在豪华病房里寂寞等死。
不!他才不寂寞!他有的是人照顾!
他同那个郑小姐忘年之恋。两人来不来东京、巴黎、马尔代夫,满世界腻味不够。李晓看不惯他们这样,于是用压岁钱还了以前老房子的贷款,从约克别墅搬了出来,独自住回原来的“家”。可那郑小姐不知起了什么心眼,非要给她找个保姆,美其名曰:照顾生活,结果一找就是三五十个,环肥燕瘦,任君挑选,比皇帝选妃排场还大。
李晓郁闷地不行,直到老爹拿她的生活费为要挟,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宫娟娟。
就为着这事儿,父女两个冷战了半年多,偶尔来医院也只是走一趟义务之旅,顺便再给床头柜上的珍珠小金鱼换换水。
对了,她的小金鱼。
抬眼看去,鱼缸的位置已经被一副栩栩如生的珍珠鱼素描取代。素描白底黑画,颇有几分遗照的感觉。落款处还签着某位人潇洒的艺名——加索·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