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说话不客气,聂无都是有些个恼火,可最终还是忍下了。
这趟出来不易,还当快快将衣物和粮食送到流民手中才是。
此时已经是未时了,早上州府的赈济粮早就煮成粥,下了肚,可那点稀汤寡水的怎么能喝了饱。
他们三人才刚远远瞧见流民聚居的简易窝棚,就有几个流民闻风而动,趁着看守的士兵不注意,连滚带爬地奔到他们骡车的面前,又是下跪又是作揖的,口里叫唤贵人老爷行行好的。
几人模样颇为凄惨,胸口裸露着凸出的胸骨,一身破衣,草鞋也是烂的挂在脚上。
庄可卿见此情形,面上不禁微微动容,脚步也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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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凌却是没放松警惕,他冷淡的眼神在几个跪地膝行的流民身上一扫,之后便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几乎就要攀上庄可卿衣角的手。
“可儿,不可在此停留。”
“阿凌?”
“你细观此人,虽是消瘦,可精神并不萎靡,尚且能有气力跑了这些路来,想必还不是最需要物资的。”
青年沉声说道,冷厉眼神看向骡车周围的几个流民,其中警告之意惊的他们无端瑟缩不已。
一旁聂无也是点头,他走南闯北,这种情况从未少见,知晓这种情况之下,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根本连走路的力气都无,怎又可能这样连跑带闯的凑到人跟前去求了。
再看这几人,明明身量不矮,却还是故意佝偻了身子,做出一副可怜样子,就是想要搏了庄老板的同情,好先弄些米粮的。
庄可卿一经提醒,无需多想,这便明白过来。
“多谢阿凌,我差点就好心办了错事。”
他们此次拉的这一车,物资本就不多,衣物米粮各一半而已,若是刚刚心软停下车来分粮,怕是走不到地方,这车上东西都要被抢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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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继续走吧。”
说罢,她便无视了板车旁围着的几个流民,率先往前方有官兵管制的地方走去。
几个率先跑上来的流民见讨不到东西,垂下的眼里都是狼一样狠恶的精光,可到底忌惮沈凌与聂无两个男子,又怕这边闹出动静引了前头官兵的注意,只得闭了嘴巴静静的缀在后面,试图瞅准机会在他们发粮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分。
他们这三人一车,目标不算小的,远远走来,已是有腰佩长刀的兵士瞧见,并走上来问话了。
“干什么的你们?”
年轻的兵士上下打量他们几眼,目光带着些疑惑。
一个武夫、一个书生便也罢了,怎的还有个姑娘?
这地界哪儿是姑娘该来的,也不怕瞧见了回去做噩梦?
沈凌见人问话,微微一揖,侧身让出位置,抬手指了指骡车上的东西,说道:“在下州学学生沈凌,得知此处流民群聚,特来送些米粮衣物。”
他衣着虽是普通,但言语客气真诚,兵士一听,知晓这是心善来做善事的,面上一松,便没为难,挥了挥手便让他们过了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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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着骡车,他们往流民聚集的区域靠近,越走越心是越沉,越走心是越惊。
庄可卿这才知道刚才见到的那几个流民根本算不上什么凄惨,与此处的人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精神十足,元气饱满的。
零星搭建的几个茅草棚子四处透风,里头的流民挤挤挨挨,而更多的流民则是或坐或躺的直接就歇在泥地之上,衣不蔽体,眼神呆滞,偶尔几声孩子的哭喊和咳嗽之声传来,剩余竟是一片寂然。
好似一片鬼蜮死寂之地,全无半点生气。
庄可卿没再继续深入,而是牵着骡车停在了施粥棚的附近,这儿有好几个兵士把手,不用担心流民蜂拥而上的抢夺物资。
沈凌去寻看守的队长,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甲胄的中年将士就跟着走了过来。
他打量了骡车边的聂无,之后又将眼神放在庄可卿的身上,语气玩味:“这州府送粮的队伍每日都要几十人护卫才敢出来,你们倒是胆大,才三个人就这么跑出来了。”
说完还又嘲了句:“小姑娘,你都不怕么?”
“怕自是怕的。”
庄可卿顿了顿,显然是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可若不是受了灾,没了活路,谁会愿做这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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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看了眼渐渐往她们这块地方涌过来的人潮,她的面上显出一丝不忍,“我也是大盛百姓的一员,对这苦楚,自当感同身受。”
“倒也有点善心。”
队长肃了肃面容,心下对着小姑娘升起了些许佩服之意。
他在这儿值守已经五日了,除了每天官衙有人送赈济粮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会过来此处。
偌大州府,也不乏高门大户,有钱人家,平日烧香念佛花钱供奉眼都不眨一下的,如今真有人需要他们来救济的时候,却是个个鹌鹑一般不敢冒头,都不如一个普通姑娘有胆识,有善意了。
想到这里,队长点了点头,看了眼他们的骡车,挥手招了几个兵士过来,就要先把东西卸下来再说。
“我这里物资不多,还请分发给老弱妇孺,米粮也请熬粥予他们多吃一顿,后面的话,我会再想办法筹措一些,尽量多多送来。”
兵士几下便将板车卸的干净,庄可卿一行也不打算多留,只有嘱咐一声,便转头就走。
这里的情况,便是多看一眼,都要心痛不已。
许是流民聚集区的样子太过骇人,回去的路上,几人皆是沉默不语,气氛一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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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快要入夏,可连日的阴雨却是湿寒彻骨,空旷冷清的街道,只有骡车的车轮咯吱轻响,混杂着蹄子落在石板路上的‘嘚嘚’声,让庄可卿不断回忆着刚刚所见的一幕,心中泛起阵阵冷意,竟是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沈凌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异常,微微叹气一口,伸手便将她冰凉的素手握进自己的掌中。
“可儿,勿要心忧。”
青年低语一句,宽大的袍袖下,温暖干燥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她冰凉的手心,试图给她一些支持与慰藉。
“嗯。”
庄可卿应了声,面上勉强展露一丝笑意。
她不该让阿凌担忧的。
回到家中,秦蔓枝迎上前来,见女儿神思不属,垂头默然,不免心有忧虑,刚要开口询问一句,便见女婿同自己摇头。
“娘,可儿累了,我去带她休息。”
沈凌如是说道,秦蔓枝纵有不解,还是点点头没再说话,见二人进了屋,这才转身去了灶膛,打算煮上些姜汤给他们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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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庄可卿侧靠在床头,眼睛刚一闭上,今日所见的一切就浮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前世她没少在电视或网络上看到过各地受灾的情形,可再就如何凄惨,也不如直面这些流民所受的震撼来的强烈。
人不成人,做鬼亦愿。
州府确实每日都在赈济,但显然杯水车薪,若要等到朝廷的赈粮,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时日日久,这些流民就该饿死吗?
自己这半车粮食,百件衣物,又能填饱几个人的肚腹,遮了几个人的身体呢?
庄可卿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不禁将目光放在身旁默默陪伴的青年身上,“阿凌,我……”
“可儿,此事非你一人可担之责,无须过于忧烦。”
沈凌将少女拢在胸前,抚着她柔软的发顶缓缓说道:“依我所断,朝廷赈济最迟一个半月就能到达,我们只需让流民熬过这段时间便好。”
此话说的轻松,可现实却并非如此,只因城外流民都是人,活生生的人,饿了几个月,差点就要易子而食的活生生的饥民。
庄可卿如何不知沈凌这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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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每日官府只送十车粮食出门,这些粮食光是填饱现有流民的肚子都是困难,更不消说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民在往这个方向走,只怕越到后面,情况越是不容乐观。
再这样下去,迟早还是要饿死人。
有什么法子、要想出什么法子才能救人?
庄可卿浑身紧绷,眉头紧皱,显然是钻了牛角尖,沈凌知她心思沉重,只能温言安抚,之后又出去取了姜汤进来。
“可儿,饮了这碗姜汤,休息一会吧,办法总归会有。”
说完,他便哄着庄可卿喝完,又扶了人躺下,盖好薄被,一直守着,直到对方睡着才就离开。
出了屋子,秦蔓枝还在外头等着,今天女儿情况不对头,她这个做娘的实在担心。
“凌哥儿,可儿这是怎的了?”
“无事,就是在外头有些惊着了。”
沈凌答了一句,之后又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说道:“她现在已经睡下,您不必担心,我先有事出去一趟,恐怕赶不上晚食,到时你们不必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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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不待秦蔓枝再说些什么,转身便出了家门。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的很低,空气中尽是湿冷的水汽,沈凌走在清冷的街道之上,表情一片冷肃。